我在美国做群众演员

观廿 2024-07-17 11:49+-

  青岛女孩安妮卡在纽约时尚行业从事市场分析师的工作,她也是一名小红书博主,一名业余脱口秀演员,同时,还在美国影视剧里做群演。过去几年,她参演过多部电影和美剧,包括《亿万》、《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辐射》等等。

  拍摄的过程有快乐,也有艰辛。有人和她一样,怀着好奇加入剧组;也有人期待着可以成为明星。同时她也见到了美国明星的日常,以及追星族们的疯狂。

  群演这份工作,最初对安妮卡吸引力是“体验”,“我在别人眼中只是个普通的纽约白领。可是演电影时,我却活在了超级英雄的世界”,她对朋友说。

  随着时间推移,安妮卡渐渐沉浸其中,开始憧憬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她知道这其中的难度和概率,她不太在乎梦想成不成真,至少在当下,她更在意“做梦”本身。

  以下,来自安妮卡的自述。

  成为群演

  有人做群演是为了赚钱,有人做群演是为了梦想,而是我做群演,则是因为想要充实生活。

  安妮卡在美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拍摄现场。(安妮卡供图)

  在做群演之前,我与大多数在纽约打拼的上班族其实没什么两样——做着一份体面的工作,拿着一份不错的薪水,每天穿梭在曼哈顿的繁忙街头,按部就班的上下班,一成不变的生活好似一辆准时准点的地铁,规律又平淡。

  但谁也没料到,2020年,疫情忽然来了,让这个看似一成不变的生活产生了变化:公司宣布改变办公模式,每一个员工务必居家线上办公。结果一下子,我就从一个忙忙碌碌的上班族,瞬间变成了足不出户的“纽约宅女”,不要说找个人面对面聊天,甚至连见朋友都成了奢望。

  《荒岛余生》里,汤姆汉克斯流落孤岛,为了找个人聊天,进化出了拿排球当朋友的技能。我倒是还没绝望到要拿一个排球来做朋友,不过日日端坐在电脑前,分析数据,编写报告,开不完的视频会议,不免让人觉得自己也跟他一样,正在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因为我本职工作就是要调研市场,采访用户,为公司决策提供市场数据,可是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让我失去了许多跟他人互动、了解市场的机会。

  好在一个朋友的出现带来了曙光,也帮我打开了思路。那时她就职于一家影视公司,正在给《尚气》这部电影物色演员,本意是跟我吐槽工作中的种种不顺,然而在我听来,却觉得眼前一亮——为了一个场景,剧组动辄需要招募上百名群演,简直累得她想哭;可我却只想到这么多的人一起工作,该是多么热闹,不比对着电脑分析数据有意思多了?这正是继续接触市场,与更多样的人互动的好机会。

  所以尽管我没有进入《尚气》剧组,不过做群演这个想法,还是在心中生根发芽了。等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脸书,看到朋友提到的一家影视公司正在招募群演,按照剧组要求,马上发去了简历和照片。

  等待中的兴奋和忐忑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负责人就发来确认邮件——我入选了。

  贵妇路人

  第一部戏,名为《亿万》,故事发生在现代,是一部有关亿万富豪与纽约政法机关之间权力斗争的电视剧。当然了,权力和斗争属于主演,我只是默默无闻的路人甲,负责扮演一名剧院的观众。

  安妮卡在美剧《亿万》里的妆造。(安妮卡供图)

  这场戏服装要自己来准备。因为要自备晚宴礼服,剧组也会为演员的自备服装提供一定的补贴,有偿使用。拍摄当天是一个周五,也是夜场戏,所以我忙完一周的工作,便着急忙慌地关上电脑,换上了一套漂亮的黑色晚礼服和高跟鞋,摇身一变,从一个朴素的上班族,成了一个要赶去看剧社交的贵妇人。

  演员集合地点位于一家五星级酒店,和剧中要拍摄的林肯中心只有一街之隔。到达时天色已暗,功能厅里聚集了几十名陌生男女演员。男士们西装笔挺,女士们则全部身着晚礼服,贵气十足,彼此轻声攀谈,氛围轻松愉悦。

  门外不时有人穿过,好奇的目光随时打量过来。我看到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朝着我们拍照,也听到有人小声地猜测着我们这些人是在举办酒会,还是来参加会议的高管。我心中还是很兴奋的,想到了自己虽然还未进入表演状态,但在旁人眼里,人人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角色,每个人对他人也有不同的解读,某种意义上,生活也是一场戏。

  一般拍摄现代戏是需要演员自己根据造型做妆发的。剧组也会有几位专业的化妆师来做最终造型确认,其中一位发型老师还夸了我一句,说我自己做的盘发不错。

  一切准备完毕,正好晚上九点,在剧务的带领下,一群人开始朝着街对面浩浩荡荡出发。目的地林肯中心是全世界最大的艺术会场,每天都上演着各种演出,所以向来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不过我们到达时,整个林肯中心却空空荡荡,连人影也见不到几个。

  一个有经验的群演告诉我,这是剧组提前进行了清场,因为拍摄时路人不能入境。

  “那剧中路人哪来的?”我好奇地问。

  他说:“当然都是群众演员扮演的。”

  不拍真正的路人,却还要群演来假扮路人,这听起来有点儿多此一举。不过后来我知道了,因为美国法律有规定,剧组不能拍摄到无关人士,否则就有可能要吃官司;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每一个镜头都需要反复打磨,多角度拍摄,所以也需要背景演员保持统一,在多个角度表演相同的内容,镜头才不会出现纰漏。而这些也是需要专业演员来做,不是每一个路人都能有时间和精力能做到的。

  在许多人的印象里,群演无非就是个背景板,反正没人在乎,也就谈不上任何表演。可事实并非如此。在林肯中心,剧务特别将我们分成了几组,然后分别告诉我们应该如何走位,做什么动作,需要表达出怎样的情绪。而且还特别强调,一旦开机,能发出声音的只有那些有台词的演员,这样也便于他们收声。群演从头到尾必须保持沉默,一切表演要无声进行。换而言之,我们也在表演,只是表演的是哑剧。

  那天我的角色是一个刚刚看完演出的观众,停留在在台阶上,假装和同行的朋友聊天,情绪需要兴高采烈。对戏的两位“友人”分别是乔和马克,皆是演过多部戏的资深群演。随着一声“Background… Action ”,四下陷入寂静,不远的地方传来主角的声音,我则有些紧张地盯着对戏的两位“友人”,脑海中思绪万千,琢磨着要如何才能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但是呈现出的表演又不会太过浮夸。

  “放轻松,安妮卡。”乔小心地提醒,声音只有我们才能听到。

  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重新调整了表演状态。

  好在紧张归紧张,并没有出现任何差池,随着导演一声令下,拍摄完成。我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眼时间,正好十点,还不耽误回家提早休息。可马克却笑了起来,说这才刚刚开始,距离结束还早呢,同一个镜头要反复拍好多遍,导演说最终结束,那才能结束。

  果不其然,休息片刻,我们又不得不回到了各自初始位置上,反复重复起了刚刚的表演。不过有了第一条打底,倒也渐渐适应了摄影机,我也开始和他们一样,,慢慢开始了“哑剧表演”。

  拍摄间隙休息时,马克告诉我,他是一个犹太人,他家中经营着一家珠宝店,甚至连卡戴珊家的金小妹还曾找他定制过珠宝。在休息时他也拿出手机,特意给我展示了那串祖母绿项链的照片,非常华贵,金小妹要是戴上这套珠宝出街,应该会更加万众瞩目。我好奇他不去做个公子哥,乖乖继承家业,偏偏来做群演。他却说数钱多枯燥,不如演戏有意思。

  乔则说自己其实一名警察,而且还是纽约的特警,不过现在已经处在退休状态,尽管只有三十九岁。他还主动透露起了提前退休的“秘诀”:加班。“十几年里,我从来不休息,别人休假,我上班。别人正常上下班,我就天天加班,比别人多干一倍。这样到了三十九岁,我终于提早退休,可以开始享受生活,现在想做什么做什么。比如,演戏。”

  他还自豪地告诉我,剧组常常找他演警察角色,因为他有一套警察制服,不用剧组提供服装,何况他对警察可以本色出演,只要照着上班时候的样子表演就行了。

  我就很佩服他,不光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不再被工作所套牢,也因为他能将自己一生的职业带进镜头里的世界。不过换个角度想,无论是乔,还是马克,和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我们都不甘心往日里循规蹈矩的平淡生活,都想跳脱出来,体验更多不一样的生活。

  那天结束拍摄,已经到了午夜,虽然我们一共只表演了五个小时,剧组还是按照12个小时,给我们结算了近200美金的酬劳。其实和我年入六位数的工资相比,这200美金算不上多大惊喜,不过一想到自己即将出现在电视上,我还是难掩激动,兴奋了好一阵子。

  美剧明星

  从《亿万》开始,我算是在龙套行业里正式“出道”了。一得空,便上网申请起适合自己的角色。只要忙完工作周末有闲暇的时间,便会搜索各大剧组演员招募的信息。虽然受到疫情和演员工会罢工影响,拍摄总是处在时有时无的状态,但陆陆续续的,露脸的机会还是争取到了不少。

  期间发生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的一场戏,在纽约中央火车站,一共三百五十个群演,来来回回拍摄了十几次。期间我发现一个扮演流浪汉的演员,穿着破风衣,戴着旧帽子,手上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还装了一瓶空了一半的威士忌,醉醺醺地在身后打转。

  我不由得感叹,这一定是老群演了,真是吾辈楷模,简直和真正的流浪汉一模一样。我们也要向这位老前辈学习敬业的工作态度,全身心投入到表演当中。

  谁知道最后发现,这家伙居然真就是个地道的流浪汉,在车站清场时不知道怎么着就混进了剧组的,因为“妆造”非常符合时代背景,竟然谁都没有发现。最后还是被细心的导演发现,将他请出剧组。

  安妮卡在美剧《死亡医生》中的剧照(安妮卡供图)

  另外一次是在拍美剧《死亡医生》时。几十个人在酒吧假装喝酒看球赛,手舞足蹈,却始终需要保持无声表演。只有主演才能说话收声,背景演员的声音是需要后期配上去的。而且我们手中的道具酒杯也不能真喝,因为这个镜头反复拍摄,我们需要保持道具一致,酒杯里的饮料不能忽多忽少。如此安安静静拍了两个小时,主演终于忍不住回头跟我们吐槽:“你们觉不觉得,现在整个场景看起来特别诡异吗?热闹的酒吧里竟然没有声音!”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哄堂大笑。可不是诡异么,平日里谁要在酒吧见到这样的场景,要么会以为自己失聪了,要么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是大家还是保持专业的态度,顺利完成了此次拍摄。

  和明星相处,同样有趣。随着演戏越来越多,我见到的明星也越来越多。不过对于明星,群演也只能远观。因为剧组规定,除非明星们主动开口打招呼,谁也不允许上前攀谈,更不要说主动合影。这倒不是因为明星摆谱,纯粹是为了防止粉丝捣乱,干扰正常拍摄。事实上,我见到的许多美剧明星们不光没架子,还很低调。

  在拍摄《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第五季时,我见到了大名鼎鼎蕾切尔·布罗斯纳安。凭借这部剧,那时的她可谓美国炙手可热的女星之一。她出现之前,我猜想她一定身边围满了安保,犹如公主一样,要被特殊保护。

  结果等她一到来,不光没见到安保,连助理也没有几个。她就自己拎着包,一边微笑,一边礼貌地和所有人打招呼,还主动邀请剧组工作人员合影。

  更出乎意料的是,拍摄间隙,她会跟我们几个群演聊天,一边拉开了手包,下一分钟,又给摄像师傅递上了一杯自己带的酸奶。

  “这是我带来的。”她笑嘻嘻地说着,自己也喝了起来,“饿了时来一口,特别补充体力。”

  这大大咧咧的劲儿,如果不知道是女明星,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热心好邻居 。她的性格非常开朗活泼,麦瑟尔夫人一角应该也算是她本色出演吧。

  卡丽·普雷斯顿则是我另一个喜欢的女演员。她在《奇思妙探》里饰演了一名女侦探,而我扮演的则是一名警局的来访者,拍戏时,我们两个人就面对面相坐。就像是影片中精灵古怪又热心的女侦探,她本人也十分健谈,一听到我聊起之前反季拍摄的经历,她便滔滔不绝地开始传授经验,最后不忘加一句,“没办法,季节温度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既然是演员,那就只能继续表演下去。”

  拍摄间隙,没想到在卫生间里我又遇见了她。她倒是处之泰然,我却大吃一惊,要知道这样的明星应该有单独卫生间才对,谁想到她和我们群演一个待遇,而且还全然不在乎呢?

  这个问题我当然没有说出口。想一想也对,明星是演员,我们也是演员,同样是演员,这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相较之下,我的反应倒显得有点儿大惊小怪了。

  不过,明星终归是明星,尤其在追星族眼中,肯定是与我们这些籍籍无名之辈截然不同的。

  在拍摄漫威电影《蜘蛛夫人》时,剧组对消息严防死守,派出了大队人马,连电影标题都换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结果一来到拍摄场地时,我发现四下还是站满了围观粉丝跟狗仔队,每个人都举着手机跟相机,主演一出现,立马拍个不停,感觉像是来到了奥斯卡红毯一样。那天拍了十个小时戏,周围的人也守了十个小时,等到第二天,各种照片立马在社交媒体上满天飞。我甚至在一个狗仔大爷拍下的照片里,看到了自己。

  说实话,看到明星被万众瞩目,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可我毕竟还是普通人,即使有表演的热情,也深知最终能够通过演艺出人头地的明星也只是凤毛麟角。而我却很满足,能在平日休息之余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也是很开心的事情。

  不过也有很多群演,是真指望着可以通过跑龙套一夜成名的。毕竟美国里从来不缺草根逆袭的故事,史泰龙跑过龙套,詹妮佛.洛佩兹也做过背景演员。谁又能说得准,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詹妮佛.洛佩兹呢?

  我就遇到过一个白人女孩,一头金发,双眼蓝得像宝石一样,简直是童话里走出来的乐佩公主。我跟她说,你简直比主演还要漂亮,应该演主角,做群演真是埋没了。她听了十分高兴,告诉我自己其实是一名平面模特,有自己的经纪人,经常去给杂志拍照,虽然跑龙套收入远不及做模特高,但她还是喜欢表演。因为做群演也是演戏,只要演戏,就是希望成为真正的演员。

  还有一个大哥告诉我,自己为了做演员,干脆做了全职群演,一个月三十天,天天都在跑剧组。这着实吓了我一跳。要知道,疫情过后,美国物价疯涨,在纽约曼哈顿租个一居室每个月都要三、四千美元。而群演的收入也十分微薄,要知道,美国各州当中,纽约的税负最高,我身边很多人的缴税比例占收入的20%至35%,高收入者的比例还要更高。不知道光靠跑龙套的收入,他到底要如何生活。

  体能挑战

  而除了金钱,做群演面对的困难,还有体能上的挑战。

  群演虽说戏份不多,但因为处于演员职业的最底层,每一出戏,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候场——等待着剧务准备场地,等待着正式演员们拍完其他镜头。每一个主要镜头还要有不同的分镜。这样拍摄下来,为了一段几分钟的戏份,花费十来个小时是常态。每一次拍摄都要精疲力竭,哪怕剧组准备好了食物也无济于事。

  更要命的是,有时候我们还要反季节拍摄。在拍律政剧《大巴上的女孩》时,纽约正值寒冬,十一月的街头寒风肆虐,跟皮鞭一样。可剧中故事偏偏发生在温暖的拉斯维加斯,而且还是室外。

  《大巴上的女孩》拍摄现场。(安妮卡供图)

  这可苦了我和另一个群演女孩了。我们却不得不换上超短裙,穿着无袖上衣,假装从酒店向外走。推开玻璃门的一刹那,寒风刺骨,一瞬间,就如同被施了魔咒,好像全身都被冻住了。

  可冷归冷,还不能表现出痛苦,只要导演不喊“cut”表演就要继续下去。于是我默念着“坚持,再坚持一下”,在脸上挤出开心的笑容,与对戏演员继续攀谈,假装自己被太阳烤得喘不过气来。等镜头一拍完,立马调头,披上外套朝着室内狂奔。

  而这,还不是最惨的经历。

  更悲催的一次发生在网飞的一部戏上面。当时五月,纽约已经是春天,可那天偏偏遇上了阴天,湿冷的感觉却比寒冬还难过。我们依然拍的是夏天的戏份,这一次可没有室内供我们休息了,所有人不得不一袭短袖,一直站在寒风里,拍了十三个小时的戏。

  我被冷风吹得头昏脑涨,双腿失去了知觉,等到结束时,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硬邦邦的木偶。本来很开心,觉得周六拍完戏,还可以周日跟朋友一起出门玩,没想到最后不得不取消了周末计划,在家躺了一天才休息过来。

  虽然这样辛苦地拍戏,可是真正能让人看到机会却寥寥无几。过去两年我拍了十几部戏,可在不少镜头中,只是一个十分模糊的身影,连个露脸的机会也没有。哪怕能看清五官的戏份,往往也是一晃而过,要不停地暂停回放才找得到。但是每当看到自己参与拍摄过的美剧,心里也还是很自豪的,因为观众看到的是镜头里的世界,而我还体验到了镜头背后的世界。

  一个朋友却感到不解。他说:“安妮卡,你做群演那么辛苦,也不为赚钱,也不为出名,那么你图什么呢?”

  我思来想去,决定给他讲一个故事。那是我刚拍完漫威一场戏时,将自己收工后的自拍上传到了朋友圈,没想到引起来一位许久没有联系的朋友的关注。他是我之前实习公司的同事,和我久未谋面,日常也并无交际,却特地发了私信,激动地跟我说自己是这部漫威剧的铁杆粉丝,关注这部剧已经很久,对我能演漫威的戏感到十分激动。他说安妮卡,我太佩服你了,你真是厉害,简直就是明星。

  “我明白了,你是为了一种成就感。”朋友点了点头。

  我并不承认,也不否认,“成就感当然重要,但并不是全部。”

  “那还有什么?”

  “因为可以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我回答,“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在别人眼中只是个普通的纽约白领。可是演电影时,我却活在了超级英雄的世界。我可以通过表演接触到不同的世界,这也是精彩生活的另一种体验”。

  Image安妮卡在《辐射》中的妆造(左)和剧照(右)(安妮卡供图)

  我给他继续讲拍电影的故事。比如在《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里,我就穿上了华丽的复古连衣裙,烫着小卷发,举手投足之间,都是60年代的影子。而在拍摄《辐射》时,我则摇身一变,穿越到了50年代的美国,成为男主在战争前回忆里的一名角色。

  我想在现实中,这些一定不可能发生,我既回不到过去,也不会穿越不到遥远的未来。我只能默默循规蹈矩地生活,按部就班的上下班,偶尔出去旅行,或是和朋友聚会,不知不觉生活会被禁锢,而我们也只能看到自己身边一小方天地。可是换一个角度想,有时候多姿生活的体验不需要周游世界,能够深耕周边生活的多样性,接触不同背景来往的人,体验不同的职业,也未尝不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可能从经济学上的角度上看,做群演的确不能带来太多收益。但人生却不能只靠经济学来衡量。

  罢工

  2023年,为争取流媒体作品中更高的重播分成,限制影视公司对AI的使用等多项劳动权益,美国编剧协会、美国演员工会先后发起了罢工。

  这是1960年以来,美国编剧和演员工会首次同时大罢工。两场罢工旷日持久,导致全行业陷入停顿6个月,好莱坞几近瘫痪。仅8月份,美国影视行业就流失了1.7万个岗位,此外,餐厅、服务和道具等行业也受到了波及。

  大家一方面想要通过罢工争取到更合理的权益保障,可是大部分辛勤工作的剧组人员也像普通上班族一样,突然间没有了工作和收入,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我那位在影视剧组工作的朋友也不得不暂时做一些兼职来赚取外快。

  虽然这期间我不用为生计发愁,还有全职工作,可是没有拍摄机会,生活好似一下子又平淡了起来。

  幸运的是,那时我正好从曼哈顿搬到了皇后区,新家附近有一个小剧场,那里有开放麦,可以做脱口秀表演。刚搬来美国上大学的时候我就一直想讲脱口秀,可却始终缺乏登上舞台的勇气;但那一天却没有犹豫。

  有了过去几年表演的经验,我不再害怕面对观众和摄影机。第一次上台的时候,一个人站在舞台上,闲庭信步地讲着段子,台下传来听众的笑声和掌声,倒也有一种做了明星的感觉。

  我想到了麦瑟尔夫人,她生活在六十年代,女性大多做家庭主妇,她却敢于冒天下之大不讳,成为一个段子手,当真了不起。现如今,早没人在乎站在台上的是男是女,与麦瑟尔夫人相比,我无疑是幸运得多。可我却直到做了群演后,才真正迈出这一步。

  想一想,束缚自己的也许从来都不是外在。这大概就是几年做群演下来,对我最大的改变。

  2023年11月上旬,好莱坞演员工会结束罢工。根据公开报道,工会与主要制片厂达成了为期三年的新合同,涉及到加薪和流媒体奖金规模超过10亿美元。不过,只有加入工会的16万名从业者,有机会享受这些权益。作为兼职从业者,我不符合加入演员工会的条件。

  说实话,对于这次罢工的细节,我关注得并不多,或许是有一份正职要操心,又或许,对于影视这个行业,我更感兴趣的还是体验本身。

  罢工结束后,我甘之若饴地重启了群演生活。在“群演”这个角色里沉浸久了,我越来越投入其中,渐渐地开始憧憬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

  当然,我知道这件事情困难重重。在拍摄美剧FBI第五季的时候,那一集的导演是强.卡萨,他之前也导演过大名鼎鼎的反恐美剧《24小时》,因为我的角色要跟主演互动,拍摄完成后,导演还特意过来表扬了我“you did a great job!”,我们午休闲聊的时候,他也提及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从加拿大开始学习,奋斗,经历了许多做到了今天导演位置,心中的热情却丝毫没有减退。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成长轨迹,但是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梦想负重前行。

  当然我也明白,出名始终是小概率事件,甚至很有可能永远不会发生。不过这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成功的定义多种多样,有人收获了结果,就像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也有人收获了过程,就像许多不求名利的群演。

  就如同茱莉亚罗伯茨在《风月俏佳人》里讲的那样——有些梦想会美梦成真,有些不会。不过继续做梦,这就是好莱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