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流行签婚前协议？
在中国，签署婚前协议正在越来越普遍。“在婚姻面前敢于谈钱”，也许是当代年轻人婚恋变化的第一步。
“感情归感情，财产归财产”
北京振邦律师事务所的刘辉律师发现，这几年找她咨询婚前协议和婚内协议的人变多了。这主要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因为离婚率和出轨率的逐年攀升，二是因为大家常看一些普法信息，都变聪明了。
“感情归感情，财产归财产，婚前财产协议对于双方来说，还是挺有保护性的。现在这种婚姻，它不稳定，人的情感是很多元化的。每个人都注意保护个人财产，这无可厚非。”
小K和未婚妻相识于学生时代，从朋友做起，两人对彼此都十分了解。决定走入婚姻之前，基于双方家庭的财务状况，未婚妻向小K提出签订婚前协议。
“因为这几年她家中生意失败产生了许多负债，情况很不稳定。我这边的情况要好一些，回国之后家里就把这几年给我储备的零花钱都转到了我名下，加起来大概有五六十万；家中房产在我名下的部分，北方老家有三套，在南方一个旅游城市有一套公寓和一套别墅。”
在小K看来，婚前协议除了可以保护自己的财产，还能将家庭的干预和影响最小化。他名下虽然有5套房产，但是由于都是家中馈赠，父母对于他的生活、婚姻一直有很强的干预。
比如在刚回国时，小K的父亲就希望他去一个南方旅游城市定居发展，因为家里已经给他在那里买好了房子。“我费了很大力气，与家人争执多次，才说服他们让我自己安排回国后的生活。”
小K和未婚妻的协议主要针对他名下属于父母赠与这部分的财产在婚后产生增值或收益的情况进行了约定，希望可以将这部分财产和两个人的婚姻关系分割开来。“签了这个协议，我们就不用再听家里的话了。”
有人用婚前协议来谋划财富
在发现丈夫出轨之前，小爱曾经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婚前，小爱在幼儿园当老师，后来经朋友介绍，认识了阿詹。第一次约会，阿詹把约会地点定在了一家高级餐厅。阿詹的体贴与慷慨，让他很快俘获了小爱的芳心。
“那时候看他哪里都好”，小爱说。阿詹不仅外貌出众，家庭条件也非常优渥。小爱坦言，阿詹家的经济条件对于出身工薪阶层的自己来说，可以算是“豪门”了。“他们家是做轻工业起家的，后来又瞄准时机，买了好多不动产，现在即使不做生意，当包租公也能把日子过得不错。”
两人在一起不久，便见了家长。阿詹的父母觉得小爱性格温婉，又是幼儿园老师，能带小孩，便同意两人结婚，还为两人买下了一栋价值三千万的别墅作为婚房。
领证前，阿詹拿出一份婚前协议，要小爱签字。协议上写明，两人婚前的所有名下财产，所有权归各自所有。“其实我当时有点不情愿，觉得他在防着我。但他跟我说，婚前协议没有经过公证，不会生效。签协议只是为了哄父母开心。”基于对阿詹的信任，小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婚后，小爱辞去幼儿园的工作，五年之内生下了两个女儿。“他们家很重男轻女的，看到第二胎还是女儿，家公的脸都黑了。”阿詹对小爱也没有了婚前的体贴与温情，时常以见客户的名义，在酒吧玩到三更半夜。一次偶然的机会，小爱发现阿詹有过吸毒史。
在离婚之前，小爱找到了广州锦天城律师事务所的郭鄢慈律师。她希望能够为自己争取到合法的权益。“除了一些经济上的补助之外，我还想要争取到两个女儿的抚养权。我不想她们被瘾君子爸爸养大。”在咨询律师的过程中，小爱突然想到了那份婚前协议，她想知道没有经过公证的婚前协议，是否是一张废纸。但律师的回答，却给小爱泼了一盆冷水。
据郭律师介绍，公证并不构成婚前协议生效的必要条件。也就是说，无论有没有经过公证，都不影响婚前协议的法律效力。在小爱与阿詹的婚姻中，小爱无疑是弱势的一方。而贸然签下的婚前协议，却让想要离婚的小爱更加被动。
郭律师说，自己每年都要接待不少关于婚前协议的案子。作为婚前财富筹划的核心文件，婚前协议签订于结婚前，目的是用来约定双方结婚后的财产关系和归属。现在，很多年轻的中产阶级人士都会签婚前协议，把协议当做他们缔结婚姻关系之前，或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财富筹划工具。所以，怎么样使用好婚前协议，是许多适婚年龄的年轻人都要学习的功课。
最终，在律师的调解下，小爱与阿詹顺利解除了婚姻关系，并约定共同抚养两个女儿成长。但每每想起那份婚前协议，小爱还是心有余悸。
婚前协议里的模糊地带
上面的故事并非孤例。早在2010年前后，土豆网、真功夫以及赶集网等公司创始人都先后因为离婚，引起公司产权的震荡，为公司后续经营带来影响。
这一系列事件之后，投资人将项目创始人的夫妻关系也纳入考察环节。有的私募律师甚至安排了投资创业者与配偶签署配偶同意函，希望可以借此规避公司治理结构不健全带来的风险。
当时处于旋涡之中的土豆网首席执行官王微，将其戏称为“土豆条款”。“土豆条款”反映了许多高净值人士的诉求。他们希望将婚姻与财产事业之间做出合理的区隔，以免造成不良的连带影响。
随着2021年1月1日《民法典》的正式实施，男女双方可以约定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以及婚前财产归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者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这意味着，婚前协议的法律地位正式得到了确认。
在小红书等社交平台上，有许多博主分享自己签订婚前协议的经验帖。有的博主建议，签订婚前协议不用找律师咨询，更不需要公证，因为这都是浪费钱；有的博主则把婚前协议写得非常详细，“每周都要给对方按摩一次，如果有事不能按摩，下次要补上”。
更有的博主与伴侣商议，“若有一方在婚内出轨，则需净身出户”。这位博主认为，“这让我的老公更加爱我了。”对此，相关法律人士坦言，这些充满个性化的协议体现了当前年轻人的真实想法，但在司法实践上，却未必能够得到法律的支持。
提高婚姻的忠诚度，是许多年轻人签订婚前协议的第一动力。在法律意义上，这样的协议被称为“忠诚协议”。所谓“忠诚协议”，是由夫妻双方签署，以忠于彼此为义务内容，并且约定了一旦违反忠诚义务而承担严厉的违约责任的协议。
但在具体的司法实践上，许多法院对于“忠诚协议”的裁判尺度有着较大的差异。有的法院认为，夫妻忠诚是道德义务，而不是法定义务，因而认为“净身出户”的条款无效。
对此，郭律师建议，签订婚前协议最好有法律专业人士指导，并将协议进行公证。“有些客户拿着婚前协议找到我们，希望我们提供相应的法律支持。但因为她的婚前协议是自己拟定的，很多表述不符合规范，这样容易让婚前协议失效。还出现了有的夫妻离婚时，有婚前协议，没有结婚证的现象。”
婚前协议看似只是一张纸，但婚前财产的保护却远比签署协议要复杂。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曹怀宁认为，婚前协议除了保护每个人的婚前财产以及婚姻中的利益，更能促使夫妻坐下来认真“谈钱”。“人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所以在结婚前需要去谈财产方面的事，但谈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两个人的三观是不是相合。”
财产保住了，感情保住了吗？
在婚前签署协议、进行财产公证同样能够保护婚姻关系中弱者的利益——在现实中，大多数时候都是保护女性。
刘辉提到，在现代婚姻制度中，女性的确是更加弱势的一方。妻子在生育、家庭上的付出更多，甚至因此牺牲了自己的事业。如果遭遇离婚，一份婚前协议可以帮助她们合法合理地保护自己，争取到更多的财产。
“作为一名女律师，我是向着女性说话的。因为这些事情我看得太多了，女方生了小孩，哭哭啼啼来找我，说要离婚，然后哭哭啼啼地带着孩子回爸妈家，也没有经济保障。”
因此，刘辉建议女性在决定结婚、生小孩之前，一定要先完成学业、成为一个经济独立的人，并且有一定的经济储备。婚前也需要和自己的另一半认真坐下来谈一谈，“生儿育女，女性肯定付出更多，所以要和男方谈好：如果我要离开工作岗位几年，男方是不是需要给我一定的保障？”
在刘辉经手的相关案例中，就有一位女性因为签订了详细的婚前协议而在离婚时分到了巨额财产。
这位当事人从事媒体工作，她老公在一家互联网公司担任管理岗，年入几百万。婚前，男方已经购置了两三套房，还持有一些公司股份。结婚时，这个女生要求签署婚前协议，离婚时两人的财产要一人一半。男方觉得“结婚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便欣然同意。
结婚五六年后，男方想要孩子，但女方不想，两人冷战了一年，最终决定离婚。离婚时，男方只想分给女方两三百万财产，但其实他的资产有好几千万。
“女方一直把签的财产协议收着，在法庭上，当我们把这些东西复印给男方看时，他就傻眼了。当时我都有点心疼那个男方，他看了半天，特别后悔，说我怎么可以签这种协议呢？最后案件是调解解决的，没完全按协议来，但女方最后得到的财产，要比正常夫妻财产分割多出好几倍。”
不过婚前协议这一领域的延长线上出现了新的变化：保单与预嘱。
给郭律师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鸿建和小薇。两人都是拥有海外硕博的高学历人士。他们在结婚之前找到郭律师，希望签订一份婚前协议。
与大部分签订婚前协议的夫妇诉求不同，鸿建与小薇的协议重点，与婚前财产无关。鸿建说对金钱态度看得比较开，在国外留学期间，他们了解到欧洲在婚前协议方面的一些新的做法。“我们希望为对方买一份保单，立下预嘱。我觉得这才是对我们亲密关系最好的体现。”
郭律师说，“保单很好理解。现在很多年轻人会为伴侣买保单，万一自己遭遇什么波折，伴侣的生活也有一定的保障。”相比之下，预嘱似乎尚未走入大众的视野。
今年1月1日正式生效的《深圳经济特区医疗条例》在全国首次将患者“临终决定权”——生前预嘱写入地方性法规。临终抢救是否采取插管、心肺复苏等创伤性抢救措施等，患者均可在预嘱中做出安排。预嘱具有法律效力，不必担心医生和家属会随意更改。
“说实话，我是个很怕经受病痛的人。我也知道，如果有那么一天，鸿建舍不得我，可能会让医生不顾一切抢救我的生命。但我更重视的是生命的质量，而不是长度。”
小薇希望在婚前，把自己对于生命的想法，以预嘱的形式表达清楚。这样也算对人生伴侣有一个交代。毕竟，结婚就是两个生命不断靠近、磨合，相互协作达到和谐的过程。鸿建最初并不接受小薇的想法，“虽然只是假设，但我一想到那种情况，多少会有些难受。”
郭律师认为，鸿建和小薇的婚前协议其实是一套组合拳。有的人在保单、预嘱之外，还会加上意定监护。所谓意定监护，就是指定一名意定监护人，在自己丧失或者部分丧失民事行为能力时，履行监护职责。这对于保护完全丧失或者部分丧失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具有重大意义。
严格来说，保单、预嘱与意定监护，这一套“组合拳”并不是婚前协议的专属。“但因为它们组合起来，能起到一种类似婚前协定的法律保障效果，所以很多不婚主义的人士也会用它来保障处于亲密关系中的自己。”
从引发信任危机的导火索、财富筹划工具，到个性化的条款，年轻人对婚前协议的认知走过了一条漫长的道路。婚前协议只是一个工具，而如何使用工具，主动权永远掌握在制定婚前协议的人手中。如心理咨询师曹怀宁所说：
“婚前协议只能在离婚时保障你个人财产不损失，但对于你的感情没有保障，这就是它在婚姻里的尴尬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