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拍了四年《红楼梦》,他们此生都没有出来

宅总有理 2022-09-04 20:24+-

万维读者网本文编辑注:

推荐这篇长文的原因有很多,衷心希望有更多人看到这篇文章,并且读完之后感觉“不虚一读”。

首先,虽然之前看过很多关于《红楼梦》拍摄的剧组和幕后故事,但是内容和细节如此详尽、涉及到剧组人物之广泛(不仅限于演员)的文章此前从未见过,而且几乎都是没听说过的背后故事。

其次,看完此文,才发现这个剧组的故事本身简直就可以拍成一部大戏,当我再次看到片头片尾字幕里那些写在化妆、道具、剧务、场记、服装、独唱、作曲,……等等剧组职务,我才知道每个名字背后、原来都有着如此传奇的经历。

本文原题目:《35年前,央视一群半业余演员,凭啥演出了难以逾越的国剧巅峰?》,转自公众号“宅总有理”,作者:宅总。


“俗话说,千里搭长棚,

没有个不散的筵席,

谁能守着谁一辈子?

不过三年五载,

各人干各人的去了。”

——作家·曹雪芹

“逝于1763年2月12日”

代表作品:《红楼梦》

01. 

1987年6月,连续4天,《中国电影报》、《中外电视》等四家单位开了个会。38个代表坐在一起,要评一部电视剧。对男女主角,他们有很大意见。男主虽不失纯真,但太呆,不够神采飘逸。女主,更要不得,除了尖酸、刻薄,就是小家子气,与原著中的复杂、深刻,相去甚远,完全没抓住人物。 

这部剧,是同年播出的《红楼梦》。 

会上,陈凯歌他爹,戏曲电影导演陈怀皑指出,《红》剧的人物总谱铺排失当,凤姐戏份都盖过宝黛了,邓婕的表演压倒了一切。 

同时期,民间红学爱好者纷纷写信、打电话,给央视指出了剧中礼仪、场景的诸多错误。更严重的是有人问,你们剧组算什么?高鹗续得不咋样,好歹经过时间检验,后40回你们居然不照着书拍,自己说改就改了? 

而红学家们的一致意见是: 

虽有“脂批”提示,红学研究做依据,续补的剧情,远不及高鹗的水平。 

被骂,导演王扶林早有预料。所以开会那天,他干脆就没去。 

“87版《红楼》宝玉、黛玉” 

其实立项之初,为了规避风险,87版《红楼梦》准备了两个版本。一个是把后40回改掉,一个是照着原著拍。但这剧前后拍了4年,改编版还没拍完,剧组人员都散了。而且花了670万,破了中国电视剧拍摄记录。就这,为省钱,像“太虚幻境”这种只出现一次的情节,根本没敢拍。 

面对资金困难,央视副台长戴临风拍板说: 

“就播改编版,出了事,我担着!” 

1987年,央视版《红楼梦》正式播出。收视率高达75%。新华书店的《红楼梦》一度卖脱销。民间虽然看得津津有味,但由于《红》的文化地位实在太高,整部剧还是遭受了文艺界几乎一面倒的批评。 

然而,研讨会怕得不敢去的王扶林没想到,20多年后,这部被批得千疮百孔的电视剧,却被中国老百姓视为了难以逾越的经典。 

无论是观众,还是演员和主创,后来数十年间,都在一次又一次赞叹、追怀中反复确认: 

“不会再有第二部87版《红楼梦》了。” 

   

02. 

1979年,王扶林随团出国访问,看国外拍名著剧,深受启发。回台里后,就说咱们也可以搞啊。彼时,文艺百废待兴,搞是该搞,就是条件很差。 

王扶林跟领导说,《三国》要拍打仗,《西游》需要特效,拍起来都不容易,《红楼梦》全都是文戏,相对简单一点,可以先拍它。 

又到各大高校打听,很多大学生都没读过《红》。更坚定了拍摄想法。1982年,红学会在恭王府开会,王导和戴临风去了。听说要改编成电视剧,大家觉得是好事。但也有人不客气,说别把《红楼梦》毁了。 

王、戴二人回央视继续开会,正反意见也是各半。有个文学家劝戴临风: 

“那可是《红楼梦》啊,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改的,你一辈子政治上没犯过错,小心栽在这上头!” 

当时没台长,戴是第一副台长,等于就是台长。是他一声令下:拍! 

“多亏了戴临风,才有了87版《红楼梦》” 

此前,王扶林就拍过一个《敌营十八年》,害怕经验不足,于是央视找来“北影四大导”的成荫做导演。没想到还没上任呢,成导心肌梗塞去了。王只好自己顶上。搭团队,要了亲命了,一听说是《红楼梦》,这也请不来,那也不敢去。就先搭了个美工组,化妆、布景、道具都在里面。 

好在开拍时,央视得到了红学会的鼎力支持。1983年,顾问委员会成立。《红》剧组建了一个如今看上去堪称“学界天团”的顾问团: 

王朝闻、王昆仑、曹禺、沈从文、杨宪益、朱家溍、蒋和森、启功、吴世昌、周汝昌、钟惦棐、邓云乡等等……这些大师,给演员讲课、给化妆找参照、给场景做设计、为剧组挑错,没有报酬,只有偶尔一顿工作餐。 

剧本,一开始让蒋和森主笔。蒋精耕细作,央视实在等不及,劝其做文学顾问。又找来周雷、刘耕路、周岭三人,写了一年,完成剧本。 

央视这边正在筹备,突然北影厂要找谢铁骊导《红楼梦》,投资2200万。压力一下子全给了王导。台里就劝,要不我们跟他们合作?王扶林说,合作个屁,一合作,我们都成跑腿的了。扭头去台里要钱,预算500万。 

计财司的人一听,都傻了。当时很多电视剧,拍下来也就一万多。 

钱,好不容易磨下来。剧本,也出了。王扶林在演员上犯了难。通读两遍《红楼梦》后,王觉得,这剧首先不能找名演员。成熟演员,演宝黛,年纪大,不够纯情,只能找二十岁左右的。这又涉及演技问题。 

最后方案是:全国选演员,搞培训。 

报纸上一登出消息,很快,上万封信件涌入剧组。那边,剧组的人也时刻绷着一根弦。负责选演员的潘欣欣和周岭出去吃饭,看见一姑娘排队,问了句“鸳鸯可否”,就给拉进培训班,让她试演玉钏。 

潘偶遇一战友,见她身边站的姬培杰,也给拉进组,日后演妙玉。还在路上遇到去给北影送剧本的高亮,也拉进去,日后演贾琏。 

1984年春,剧组在圆明园办第一期培训班。60多名演员进组,学古典文化知识,学身段、礼仪,研读《红楼梦》。给他们授课的,是一水儿的红学大师。王扶林呢,偷偷观察他们的个性,看他们排小品。今天演这个,明天演那个。到底谁演谁,在两期培训班结束后,公布结果。 

就在这期间,黛玉、宝玉、宝钗、熙凤、四春、公子、丫鬟…纷纷浮出水面。 

    

03. 

招募信息公布后,成千上万的自荐信涌入央视。选角儿队伍,又带着一箱子《红楼梦》绣像,从北向南,跑遍全国十多个省,一个剧团一个剧团地挑演员。凡是觉得有气质、有潜力的,录完像,就带回北京。 

这意味着剧中每个角色,都会有好多人竞争。要演上,可不容易。 

最幸运的人,是陈晓旭。 

那年,她还在鞍山话剧团打下手、演配角。在男友毕彦君的鼓励下,写了信,还附上诗作。小诗《柳絮》引起剧组注意。陈晓旭瞒着剧团去了北京。这女孩的气质、眼神,弱风扶柳的姿态,太像林黛玉了。 

不久,剧组派专人跟她剧团签合同,把她带进了圆明园。 

“来自鞍山话剧团的陈晓旭” 

要知道,当时上万封信里,最终被选中的,就她一个人。还有什么威胁剧组不让演就自杀的,跑到电视台堵人的,一个个都被劝走了。不过,到了培训班,一心想演林黛玉的陈晓旭,对手都很强。 

她们是张蕾、张静林、胡泽红。三人背景,非同小可。 

张蕾是高干子弟,演过电影《越女哀歌》;张静林免试进中国戏曲学院,演过电视剧《四世同堂》。这两人,都是被文艺部老导演推荐进组的。胡泽红,来头更大。好多红学顾问,就是她爹的朋友,她是文化部直属的红旗越剧团演员,跟甜歌皇后李玲玉同期入团。这仨人,都想演林黛玉。 

可当时拍《红楼》,看的不是谁来头大,谁背景硬,看的是谁合适。 

“东方闻樱(探春)和张蕾(秦可卿)” 

进培训班后,王导一边让四人排小品,一边私下观察她们。张静林太闹腾,很快就被排除。张蕾呢,虽然美若天仙,面相大了点,年纪不太适合。胡泽红有个朋友,叫朱碧云,此女是王导夫人推荐进组的,早定下要演宝钗。她对胡说,王导觉得你有潜力,就是你太活泼,你得装得安静点。 

为演黛玉,胡泽红装了很久。不料一日,她在水榭边歇脚,一老头过来搭讪。两人聊起来,胡泽红聊嗨了,本性暴露无遗。后来才知道,老头就是王扶林。王导见她这么外向,跟林黛玉性格差太远了,实在可惜。 

多年后,胡泽红还很不服气,笑道: 

“其实陈晓旭也很调皮,她就是装得比我好!” 

“胡泽红(惜春)差点演了林黛玉” 

没演成林黛玉,胡泽红还想演紫鹃、晴雯。王导觉得她俏丽,说你演惜春吧,她是正册,还上挂历呢。胡泽红一翻剧本,说戏太少,还是要演紫鹃。王导说,那你自己去原著里翻,我给你加戏!这才哄了下来。 

张静林演不成黛玉,也没意思,要走。王扶林又劝住,说你演晴雯吧,以你的性格,这角色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事实证明,王导眼睛雪亮。后来“晴雯撕扇、补裘”两场戏,果然极其出彩。至于张蕾,因电影事业不顺,早就办下了出国的签证。剧组让她演戏少的秦可卿,她就答应了。 

就这么着,黛玉这个角色,最终落到了陈晓旭这个话剧团小配角的头上。 

   

04. 

黛玉的选角,并不意外。当初最意外的,是演王熙凤的邓婕。 

在选上来的一大堆美女演员里,邓婕又黑、又矮,眼角有条疤,最不起眼。 

邓婕的父亲是川剧名家,梅兰芳的好友。可惜走得早。邓婕进省川剧院时,正值大师黄金时代。她这种小演员,只能演丫鬟,跑龙套。连三四流的小姐都没她的份。有次文化局领导视察,老师直接让她下台,说她有碍观瞻。 

邓婕气得差点改行。 

结果红楼剧组在江浙沪三地选美人,效果不佳,知道成都美女多,就到成都走了一圈。这一去,带了两个人的录像回京。一个川剧院的邓婕,一个军区文工团的张莉。带邓婕的录像时,大家意见很不统一。 

邓婕虽黑,化完妆后很上相。可有人质疑说,就她这条件,能演啥呢? 

“怕是连个丫鬟都演不上。” 

“邓婕的试妆照” 

不久,邓婕接到邀请,飞往北京。她的对手,也很厉害。乐韵、周月,这俩都是高挑的大美人,戏院的台柱子。对手厉害还没啥,关键全剧组的人,没一个看好她。一听说她要试戏王熙凤,眼神都不对了。化妆师给她化妆时,惊得大叫,什么!你居然试凤姐?只有王导觉得不错。 

排小品,王导让她排五个王熙凤的。这时,摄影师过来说: 

“人啊,贵有自知之明,剧组上下都知道,你就是来给乐韵、周月做陪衬的,我觉得你不如把平儿的小品排好,这样还能留下。” 

不说也就算了,一说,邓婕反而发了狠,每天研读原著。没人搭戏,就对着石头演。一口气把五个小品全排了,外加一个平儿。结果她一演,那泼辣、犀利的眼神,周月看了说,算了,我演不过她,我退出。 

剩下的竞争,在她和乐韵之间。乐韵是个大美人,剧组上下都支持。没想到乐韵妈讨厌王熙凤,不让她演。这一闹,乐韵去香港发展,却不幸殒命。此乃后话,下文再说。说回邓婕演的王熙凤,服了不少人。但乐韵刚走,又来了一个哈尔滨的于兰,一米六九,鹤立鸡群,正适合凤辣子。 

定角色那天,王扶林给邓婕两张电影票,打发她去看电影。邓婕三心二意看完回剧组,见有人使眼色,知道定了。在全组都不看好的情况下,王导一句话拍板,邓婕矮,可以穿增高,或用镜头弥补,就她了! 

事实再次证明,王导眼睛雪亮。后来邓婕靠凤姐,拿了金鹰奖最佳女配角。 

她是全剧组里唯一拿奖的人。 

“《红楼梦》里极为经典的一幕” 

至于周月,本来想走。王导让她演了性格刚烈的尤三姐。尤三姐戏不多,但角色鲜明,胜在出彩。周月也就答应了。 

相比邓婕杀出重围,另一位成都姑娘张莉运气太好。张莉是文艺兵,话不多,总是含笑,人家问她什么,她就呆呆的,说话慢条斯理,气量大。她本是陪朋友参加选拔,没想到自己被选中。进京后,试戏紫鹃。 

结果被王导夫人推荐到剧组的朱碧云,早早被定下最适合演宝钗的美人,突然要出国。这一走,全剧组慌了,要重选宝钗。一天开会,编剧周岭突然提议,不如让张莉来演宝钗吧。在座的听了,纷纷反对: 

“她这么瘦小,怎么能演宝钗呢?” 

周岭说,你们看她做事周全、得体,不与人争,看着深藏不露,怎么不像? 

王导听了,一拍桌子说:好! 

录像当天,摄像对张莉说,你眼睛好像有点斜。本来只能演个小丫鬟的张莉,突然来劲了,专门跑了一趟医院开证明给他: 

“医生说了,我眼睛不斜!” 

就这么着,宝钗落到了张莉头上。 

当时张莉连一部戏都没演过,可见这个决定有多大胆。 

   

05. 

《宝黛话红楼》这本书里,曾提到一个细节。当年定完角色,有人哭有人闹,有人伤心地去散步,有人一个劲儿地抽烟。这也难怪,当年那么多人培训,不是人人都能留下。有人留在剧组,也没演上心仪的角色。 

譬如被潘欣欣一眼相中的姬培杰。她在皮鞋厂上班,文化馆的业余演员,当过群演。进组后,特别想演晴雯,排过“晴雯补裘”。但审度完她的气质,王导最后让她演妙玉。为了说服她,红学家还跟她分析,妙玉是十二钗里的第六位,戏虽少,但高洁、清高,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而妙玉最早的人选,是来自扬州剧团的沈琳。沈琳长得那叫一个水嫩。整体看起来也高冷,平时在剧组,特别宅。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演妙玉,结果最后演的是俏平儿。不过她还好,只要有角色,就满意了。 

当时争的最多的,自然是黛玉。 

不光陈晓旭、张静林、张蕾、胡泽红想演。来自安徽黄梅戏校的袁玫,也想演。 

袁玫是戏校的台柱子。当时央视去招人,选中两人,一个袁玫,一个马兰。马兰大家不熟悉,但她老公余秋雨,想必大家都知道。央视开口,戏校不好不放,但只给一个。领导拍板,让袁玫去。进组前,特想演宝钗。培训班结束,又觉得自己不合适。排过凤姐、鸳鸯。临到开机前,突然被定为袭人。 

袁玫心说,虽是个丫鬟,戏份却很多,喜滋滋收下了。

“宝玉三大丫鬟:晴雯、袭人、麝月” 

袭人,最早定过西影的演员陈剑月。她本是去《西游》剧组试戏,试到一半,被隔壁潘欣欣逮住,拉去了《红楼》。结果她领导不同意。 

陈剑月哭着去找西影厂老大吴天明,吴天明一听,说你们没文化的,人家拍《红楼梦》干嘛不让去?连夜送陈剑月北上。到了剧组,陈剑月性格内向,被定为袭人。她觉得袭人心机太重,不喜欢。培训结束,又让演迎春。她说这戏少,戏路不对,要走。就在她要回西安时,被定成香菱。 

一看香菱是个有头有尾的人物,形象丰满,陈剑月就留下了。 

“陈剑月饰演被拐走的香菱” 

起初竞争林黛玉的张蕾、张静林,最后演了秦可卿、晴雯,留下的理由和陈剑月一样。因为这是《红楼梦》。为这个理由,一开始被定为宝琴,最后却演了刁妇夏金桂的杨晓玲,也“委屈”了自己。 

本来宝琴一角都定了。中途,杨给人搭戏,客串夏金桂,演得太好。第二天角色就变了。气得杨一脚踹了王扶林的房门。她说夏金桂这个角色不光彩,演出去,太损害自身形象。最终让她动摇的一句话还是: 

“这可是《红楼梦》啊。” 

女演员里有这样感到“委屈”的,男演员那边,也有。 

戏里除了宝玉,贾琏算男二号。很多男演员抢着演。演话剧出身的吴晓东,当年是话剧团的台柱子,演过不少电影、电视剧,剧组特邀而来。他一进组,就开始熟悉人物,研读原著,琢磨贾琏。结果到培训班结束,贾琏还没定。他一着急,失眠、长痘。想了各种办法,就是消不掉。 

演员名单公布后,让他演贾芸。 

吴晓东万般沮丧,但还是选择留下。 

“吴晓东演了贾芸” 

谁演贾琏呢?万万没想到,当初去给北影送剧本,临时被潘欣欣拉进组里培训,本来想演柳湘莲这个配角混过去的高亮,被定了贾琏。高亮一听,人都傻了,我形象这么正,怎么演放浪的贾琏?可王导说: 

“你身上有一种王贵气,贾琏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我们相信你。” 

有人愁,自然有人乐。譬如薛蟠,当时有十个候选,结果周岭的发小陈洪海去,设计了一段剧本上没有但原著里有的戏,把那十个都淘汰了。 

他还不是最幸运的。运气最好的,是演迎春的金莉莉。她是接线员,热爱文艺。被文化馆老师推去参选。录完像,没抱期望。结果王导站在楼上往下看了一眼,把她叫了回去。剧组说,她试戏的样子有点木讷,放不开。王导说,木讷也没关系,正好可以演二木头。就这么进了组。 

这还没完,拍戏时,金莉莉为了做专业演员,去报考中戏,还考上了。但中戏不允许读书期间拍戏。只能二选一。她哭着去找王导,王导知道,她上了中戏,就能拿到城市户口,忍着怒气,让她读书去。 

金莉莉这一去,成了跟巩俐、伍宇娟等人并列的“中戏五朵金花”。 

演迎春的人没了,剧组老师接到死命令,三天内,找到迎春。剧组就跑到成都大街上,找到了在汽车公司劳资科上班的牟一,让她接戏。 

一个普通科员,就这么突然当了演员。 

“惜、探、迎,三春” 

想想当初多少没演上角色的人,都是抱憾回家。80年代中期,内地根本没什么戏,长篇少得可怜,更别提《红楼梦》这样的大制作。那时,市场还没起来,公家铁饭碗才是保证。面对这个机会,有人连铁饭碗都不要了。 

演鸳鸯的郑铮,本是话务兵。回京复员后,已经得到工作安排,去石景山检察院做检察官。结果这期间,被文化馆老师拉去试戏。她带着一把剪刀,准备极其充分地演了“鸳鸯抗婚”,差点把头发剪了。剧组通知她培训时,领导允诺她可以去政法大学深造。郑铮一咬牙,愣是辞职,去了剧组。 

要知道,当时剧组能给的,只有三年演员合同,其他啥承诺也没有。 

没想到,郑铮不但出色完成鸳鸯,去别处串戏,还拿了“飞天奖”。给她打电话通知领奖的,不是别人,是当时在《中国青年》杂志当记者的马未都。 

“贾母(李婷)和贴身丫鬟鸳鸯(郑铮)” 

除了鸳鸯,演史湘云的郭霄珍,也付出了很多。 

她在黄梅戏校,算是台柱子,为电视台录过很多戏剧节目。接到剧组邀请后,需要签三年合同,离开舞台整整三年。一开始她被定为演袭人。郭霄珍不高兴,要回去。王导就说,你心直口快,干脆演史湘云吧。心结在于,如果为了这个戏不多的角色,在北京待三年,回剧团还有我的位置吗? 

红学家邓云乡对她说: 

“虽然要拍三年,但我保证,经过这三年,你会得到一个很大的升华。而且,经过我们全体的努力,会留下一部不朽的作品。” 

不知多少演员冲这个理由,选择了留下。 

“郭霄珍饰演的史湘云” 

当年就是如此。大家想演的、试演的,和最终拿到手上的,完全不是一个角色。但正是在一次次试戏中,对《红楼梦》的人物、剧情,吃得越来越透。整个培训过程中,每个人的性格,谁适合演谁,王扶林心里早有了数。唯一一个问题,一直困扰全剧组:直到第二期培训班开班,贾宝玉还没找到。 

当年红学家吴祖光就说: 

“《红楼梦》拍不了,贾宝玉还没生出来呢!” 

到各地挑了好几次演员,报纸上也登出消息,但选上来的人,均不满意。王扶林压力巨大,心说妈的找不到算逑,大不了不拍了。 

偏就在这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06. 

众所周知,宝玉是全书的灵魂。这个人要是没选对,那整部戏就毁了。剧组去江浙沪选人时,听说扬剧团人才济济,去搂了一眼。带回了演平儿的沈琳,还有清俊无比的侯长荣。王扶林一看侯长荣的录像,说: 

“这不就是我的宝玉嘛!” 

可见了真人才知道,侯长荣太高了,一米七八。他演宝玉,会很难搭戏。后来,侯长荣演了北静王和柳湘莲,是剧中唯一一个分饰两角儿的演员。侯长荣之后,王导又看见一个叫黄大年的,中国戏曲学院的尖子生,生得极为粉嫩。王导很喜欢。也是窜个子,一下子长高,没法儿演了。 

还有个马广儒,一心想演宝玉。结果长青春痘,中途治脸去了。试戏,不合适。给邓婕搭戏时,被安排演了起淫心的贾瑞,倒合适。这也为日后马广儒的酗酒早逝埋下伏笔。此乃后话,下文再说。 

先说第二期学员班开班后,剧组急得烟熏火燎。这时,侯的格局出来了。他自己没演上宝玉,跟导演说,我记得电影《虹》里面,演张玉屏弟弟那个人不错,他很像宝玉。张玉屏,最早史湘云的候选,后来出国,退出了。 

听侯这么一说,王觉得是很像。恰好当时要去峨眉山找片头那块石头,就带上邓婕一起住进了锦江宾馆。邓去欧阳奋强家,留了字条。 

彼时,欧阳奋强也不过是个小演员。长一张娃娃脸,也不高,在峨影剧团,一直坐冷板凳。他拍的第一部电视剧,是一个叫韩三平的导演拍的。韩三爷当时腕儿也不大。团里出名的,是潘虹、张丰毅。欧阳奋强只有羡慕。 

碍于自己条件,他已经准备不做演员,改往导演这条路发展了。 

万万没想到,天上掉这么大个馅儿饼。 

谁演贾宝玉,全国上下都很关注。听说剧组找演员,他也动过心,可一看自身条件,没敢想。结果去锦江宾馆,王导看了说,行,你坐飞机到北京来试戏吧。1984年7月,欧阳奋强到剧组,跟另外筛选出来的24个宝玉PK,跟张玉屏试了一段“宝黛读西厢”,演完后,说: 

“要是我今天不行,其他人估计也不行。” 

回峨眉不久,欧阳还没得到通知,报社先通过剧团拿到选定的内幕消息,给曝出来了。欧阳正兴奋呢,周围却发出了一致的声音: 

“让他演贾宝玉?这将是一个巨大的历史误会。” 

那时候,根本就没人看好他。 

“粉粉嫩嫩的贾宝玉” 

他去北京培训时,黛玉乘船的戏都开拍了。如此一来,压力更大。离他的戏,还有两个月。只好疯狂研读原著,接受形体训练。他拍的第一场戏是去见秦可卿。这场戏,秦可卿病了,宝玉要哭。他演得很顺,遇到哭戏,拿提前准备好的风油精戳眼睛,哭得稀里哗啦。王导挺满意。 

至此,主要演员到位,全体剧组进入了紧张的拍摄。 

真正的考验,这才正式到来… 

   

07. 

87版《红楼》从头到尾,困难颇多。培训期间,大家生活条件差,男女演员共用两个厕所。伙食水平极低。吃得最差的时候,顿顿菜叶子,制片主任不干了,拉黛玉、惜春等人假装肚子疼,等调查组的人来,“骗”涨伙食费。 

就这,还有演员晚上饿得不行,跑到后厨偷菜吃。 

全剧组甚至闹过一次食物中毒。 

拍摄期间,也艰苦。每个人每集片酬,七十元。没有专业的卸妆水,很多女演员只好拿很粗的卫生纸卸妆,擦到脸生疼。预算的钱,也不是一口气拨下来的。经常拍着拍着没钱了,眼看要断伙食。有次断粮,制片主任求爷爷告奶奶借了两万块。相关领导跑去视察,说钱的事,再考虑。 

拍片时,王扶林仅拿工资。顶多有点房补、饭补,省下来多个几块钱。他每天就骑个破自行车到片场,完全不像个导演。

“王扶林给陈晓旭说戏” 

在他的点拨下,许多演员,有了飞速的长进。这跟演员自身努力也有关。彼时在剧组,几乎每个演员,都在完成一生中最难超越的角色。 

譬如说欧阳奋强。刚跟陈晓旭搭戏时,被批评没有眼神交流,而且一直在装嫩,不自然。搞得他压力巨大,怕自己演不好,跟家里人倾诉,找表演老师请教。还把《一个角色的诞生》翻来覆去地读。 

跟宝钗搭戏,问金锁上的字时,他又很僵,像个盘问户口的警察。为了让他找感觉,王扶林下令,全剧组的人都把他当宝玉宠,而且他有特权,可以恶作剧。为此,欧阳跟陈晓旭没少整蛊剧组的人。最后,经王导一番调教,他总算把宝玉的痴傻、纯真,演活了许多。 

最大的付出,是因为脸圆,下巴短,欧阳奋强在下巴里植了假体,至今没拆。 

陈晓旭也下功夫。拍“黛玉抚琴”那场戏,对古琴一窍不通的她拒绝替身,特意去中央音乐学院找老师学琴,把一个小节苦练了两天。最后弹得那位老师都信服了。拍完“元宵夜宴”,她又专门拜访了越剧电影《红楼梦》版黛玉的表演大师王文娟,跟她请教黛玉的性格、表演。 

最夸张的是拍黛玉葬花。冬天拍夏天的戏,结果陈晓旭耳环忘带了。王导一听,顿时怒了。陈晓旭又冷又愧。等耳环处理好,一喊开拍,只穿了件纱衣的她都冻木了。王导又赶紧叫人给披大衣。陈晓旭泪如雨下。这场戏拍下来,林黛玉哭得很美,陈晓旭则哭得差点在片场晕过去。 

“黛玉抚琴,美极了” 

为演好人物,大家每天就是琢磨。当时签四年合同,时间有的是。为一个很简单的出场,可以花很多心思。演元春的成梅,为了省亲这一场戏准备了足足一年。写了一堆红楼研究笔记。演李纨的孙梦泉,临时进组,只有三天时间准备。为李纨这个人物站姿,她翻遍了《红楼梦》绣像。 

压力最大的是邓婕。即便演了凤姐,还是不被看好。凤姐性格之复杂,非常难把握。为此,她把《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垂帘听政》等电影翻来覆去看,从不同人物身上找性格,再捏合在一起。拍凤姐出场时,邓婕刻意把戏曲里的亮相用在人物身上,使之成为一幕经典。凤姐死后那场戏,一把草席裹尸,冰天雪地是在零下三十度拍的,反复拍了多遍,直接给邓婕冻晕了。 

考验最大的是“协理宁国府”,找了一帮女兵来助演。可大夏天的,灯一开,满场虫子乱飞。大家只好熄灯打虫子。这一折腾,全剧组都疲了。邓婕心气也下去了。结果演完戏一看,自己不敢信,天啊,怎么这么好? 

后来邓婕说,那是因为整整四年,你都活在那个人物里,没出来: 

“只要戏服一穿上,你就是王熙凤了。” 

还有一场戏,跟贾瑞调情。两人必须凑特别近,还得眉来眼去。邓婕放不开,怎么演都不够“浪”。王导看不下去,亲自上阵示范。 

“见刘姥姥这场戏,足见邓婕的演技” 

王扶林本是演员出身。剧中很多戏,都是他调教的。另外还有演贾赦的李颉,他是全剧组的表演老师,在指导表演这件事上,功不可没。 

张莉此前没演过戏。拿到宝钗后,台词、眼神,一场戏往哪儿看,手势怎么放,全是李颉老师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教。为了演好宝钗,张莉也很勤奋。大年初一跑到周汝昌家里,请他给自己讲红楼。 

演迎春的金莉莉走后,临时找来汽车公司的牟一。王导又给李颉下死任务,三天之内,必须把她教出来。迎春虽是陪衬,但好多场景都在。牟一第一场戏演完,王导给李颉竖了个大拇指。李颉当时就哭了。 

“表演指导,李颉(贾赦)老师” 

还有辅导高亮演贾琏。凤姐和平儿为贾琏吃醋,高亮演得像劝架。李颉就说,贾琏是个风流浪子,这样一个男人,眼看着俩女的为自己吃醋,应该是胸中暗自得意,你得这样演,才能把握好他的性格。 

想必这对高亮也有启发。他本是舞蹈演员,不久后,就考进了上戏。 

也难怪后来许多演员回忆那四年的生活,总说: 

“其实那四年,就相当于在剧组里上了个大学。” 

当然,努力与否,还在个人。 

有人为了表演,四处求教。有人暗下苦工,为接下来的人生做准备,要么考学,要么出国。像演探春的东方闻樱,经常晚饭后约民俗顾问邓云乡散步,缠着他讲中国通史。她立志做导演,主动给王导打下手。拍摄后期,王扶林忙剪辑。凤姐惨死和宝玉落魄的戏,都是她帮忙拍的。 

但也有人,没管好自己。拍戏期间,外面的人见姑娘多,就混入剧组,常引诱她们去舞厅、饭店玩儿。这种一经发现,立马开除。 

“张莉求教周汝昌” 

08. 

整部剧拍摄期间,为了对得起曹雪芹这部巨著,幕后主创,可谓呕心沥血。 

自知比不过电影版,为了抢先播出,王扶林是白天拍戏,晚上写分镜头,每分每秒都不敢浪费。时间赶,但碰到关键情节,又不敢马虎。像“元妃省亲”“秦可卿出殡”这样的大场面,今天看来没什么,在80年代,却是挑战。从道具、服装、牌楼、群演、走位都要抠到最细。 

“元妃省亲”只有一集,但前后拍了5个地方,从北京西山到上海大观园,然后瘦西湖、白云观、正定荣国府,一个镜头一个镜头衔接。秦可卿那场戏,光准备就准备了两个月,群演反复排练,才敢动手。而像宝玉题词,不过半集的体量,也是北边拍一点,南边拍一点,然后剪到一起。 

为了保证大场面,剧组南北奔波,还跟正定县合作,造了个“荣国府”。红学家也帮了不少忙。元妃省亲路上的表演细节,群戏里,丫鬟小姐们的站位、坐姿,都一一指导。在荣国府拍戏时,胡文彬发现“宁荣街”写成了“荣宁街”,赶紧叫改。幸亏改了,否则整场戏就废了。 

“这已经是当年的大场面了” 

不光这些,整部剧在场景设计、服装、化妆、音乐乃至配音上,都下足了功夫。 

直到30年后,这些细节,还是许多观众心头念念不忘的回响。 

在《红楼梦忆》一书中,邓云乡提到,为了还原书中的“十里街”,剧组把卖桃花坞年画的、卖虎丘泥人的、卖苏绣的、卖花鸟鱼虫的,测字、算命十几种古老摊贩,全找来了。苏州刺绣所的人,拿出乾隆年间的衣裙、荷包、绣品,还找了刺绣家做群演,苏州博物馆,专门请来会捏泥人的老先生。包括一种卖豆糖粥早已消失多年的小贩担子“骆驼担”,好不容易凑了一付。 

还有黛玉坐的那船,不过几分钟镜头。剧组仔细研究,改了前舱,加入家具、桌椅、绣墩等等,连竹帘都是精心设计。船身重漆,格局重造,必须显得华贵。这在如今没什么,但在80年代,全是大手笔。 

《红楼梦》的美术设计是刘宝俊。他是个无比严谨的人。剧中各室的楹联,不过一晃而过,他却找红学顾问,专门联系北京市楹联协会,根据主人性格,拟了五十多幅。最小的场景,他也不放过。譬如小红被卖时,关她的屋里一张大网暗喻小红的命运,凤姐入狱后,墙上的壁画专门参考《古代版画百图》《山海经》,设计得毛骨悚然,以体现人物内心恐惧。 

“狱神庙的阴森诡怪” 

《红楼》“不清不明”的设计基调,是刘宝俊定的。各种繁复场面里的香珠、手帕、拂尘、漱盂,各官船上的彩灯,岸上的匾额、牌坊,莫不是细细考究。在拍摄“探春远嫁”前,他走遍了青海、烟台、崂山等地,找到一座古老水城。为了戏中一艘船,又把搁在码头的退役军舰给改成海盗船。 

《红楼梦》的化妆师,是研究唐代化妆的专家杨树云。同一个人,盛装、淡妆、便装、晚装、晨装乃至病装,他都针对剧情,做了丰富变化。 

一个人梳什么头,戴什么花,配什么耳环,这都是定好了的。绝对不能乱。所以陈晓旭拍“葬花”时忘了耳环,王导才那么生气。 

贾府等级森严,不同身份,衣服也不一样。剧组有规定,任何演员,不能随意换穿服装。当年服装设计史延芹,一共设计了两千七百套服装,光“秦可卿出殡”那场戏,就有七百套。宝黛钗凤四人,不同季节、款式的衣服,各几十套。女演员们爱美,想穿好看的戏服,通常要遭到训斥。 

史延芹为了《红楼梦》,几乎置家人于不顾。她本就是红楼迷,也是自荐进组。起初只打下手。后来服装组忙不过来,让她设计群演衣服。效果奇佳。 

随后,史延芹开始根据宝黛钗凤、丫鬟、婆子们不同的性格、出场心境,做了一系列的设计,深得肯定。这一来,她好几年都扑在《红楼梦》剧组,以至于跟丈夫感情出现裂隙,最后不得不选择离婚,做回朋友。 

“单这几件衣服,就美如画” 

至于说早已被视为经典的《红楼梦》配乐,那更是慢工出细活。 

跟史延芹一样,作曲王立平也是红楼迷。从一位央广资深音乐编辑那里听说《红楼梦》电视剧要作曲时,王立平无比兴奋。在这之前,他为电影《少林寺》写《牧羊曲》,传唱大江南北。凡是作曲,都是人家求他。这次他自己做足了准备,像参加考试一样,跑去央视找了导演组。 

王扶林见是他,自然高兴。事情定下来,没想到王立平抓耳捞腮,写了一稿又一稿,全都不满意。王导天天来问。在巨大压力下,王立平花了一年,交出《枉凝眉》和《序曲》。风格即非戏曲,也不是民歌,自成一派。 

王扶林听了,当即采用。 

据说当年好几首曲子,王立平一写完,就趴在钢琴上哭。 

这期间,王立平还有个不情之请。他作曲完毕,不希望找那些成熟的歌星来唱,想到了之前在《每周一歌》里认识的一个业余歌手,长春一汽文工团的陈力。彼时,陈力虽有京剧功底,声音纯净、天然,却毫无名气。王立平提条件前,想好了各种说辞。没想到王导一句话没多问,只说: 

“好,我明天就去把她请来。” 

人,不但请了。剧组还给陈力按演员待遇,签四年合同,并安排了角色。 

“陈晓旭、陈力、袁玫” 

在整个录音期间,陈力被王立平“百般折磨”,一次次逼到极限,经常被“骂”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哭。最终才有了一曲曲经典。 

录完音后,王立平拥抱陈力,对她郑重道歉: 

“一切都是为了《红楼梦》。” 

 

09. 

87版《红楼梦》拍摄时,不光是幕后主创呕心沥血,还有不少演员,也在幕后出力。像前文说的李颉老师,在表演上帮大忙。还有演贾母的李婷,她是剧组里的台词指导。剧中笑得像尊佛,其实特别严厉。 

李婷进组,也是巧合。负责选角儿的潘欣欣走后,演尤氏的王贵娥和邢夫人的夏明辉两人,负责找演员,跑遍了上海、扬州、成都、长春、安徽等十几个省市。在合肥选演员时,一个年轻人说,我妈妈是话剧团演员,在艺校教正音,可不可以让她试试呢?人请来一看,这不就是贾母吗? 

当时在剧组,王贵娥、夏明辉可以说是最累的,奔波千里,见人无数,一个演员一个演员地对比。奔走在各省市时,她俩随时带着一大箱《红楼梦》连环画和太太、小姐们的头饰、戏装。那时穷到什么程度?为了保护头饰,连个像样的盒子都没有,王贵娥只好找那种装饼干的铁盒保护着。 

“选角导演,王贵娥” 

扬州剧团的侯长荣、沈琳,东北美人杨晓玲、刘继红,上海的乐韵、安徽的郭霄珍,还有袁玫、马广儒,以及大街上拉来的牟一,都靠她俩精挑细选。临近开拍前,王导心说那些老爷、太太,还是得找成熟演员来。于是王演了尤氏,夏演了邢夫人,副导演马加齐,演了贾政。 

还有的演员,如演周瑞家的孙彩虹,戏少,演完了,就要负责叫年轻演员起床。到了外景地,还得联系当地公安维持秩序。两年多拍摄时间,她负责大小琐碎事务,却没跟一个人红过脸,没得罪过任何人。 

当时,剧组还有个机灵。跟你签了演员合同,戏少,但不会让你“闲着”。像吴晓东因为没演贾琏,演了贾芸,戏少,分外懊丧。王导就说,要不然,你跟我学场记吧。当年拍戏,没有电子设备,场记全靠一支笔。《红楼》有些戏,都是多地拍摄凑成一场,丫鬟、小姐、婆子们穿什么裙子、戴什么花,花怎么插的,全要写在场记单上,无比繁琐。为了整理镜头,吴晓东经常熬夜。 

还有一个戏少的侯长荣,北静王露一脸,柳湘莲露一脸。没想到他手巧。剧组很多道具是从文物店、故宫里借的,但有些珍宝,借不出来。有次凤姐屋里一个红珊瑚,剧组上下都没辙。侯长荣说,我试试吧。一做,成了。 

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场戏里很多道具,都是他给做的。 

“周瑞家的,孙彩虹” 

所以,正如日后红楼梦剧组重聚时回忆所言,这部剧当初克服重重困难,从立项到播出,前后经历六年,拍摄近三年,最终呈现出那样的面貌,完全是一个集体一群人不计个人得失、共同努力的结果。 

1987年5月2日,电视剧《红楼梦》正式在央视一套播出。6月的研讨会,王扶林没敢去,批评声不少,但随着岁月沉淀,这套当初给全国观众开了一次古典眼界并掀起一阵80年代《红楼》阅读热的作品,在时光的推移中,一次又一次焕发出新的光彩,最终戴上了一代神作的宝冠。 

这里面,既有87《红楼》本身制作精良、匠心至上的关系,也有后来国产剧一年比一年不争气和整个市场越发糊弄人的神助攻,还有一层,便是在时光变迁中,那些参与《红楼》的演员,其英姿、倩影,被人们反复重提。 

在《红楼》戏外,这些红楼梦中人的现实故事,又成了另一部人生如戏。 

那一年,拍戏结束,彩色电视大楼中心,大家一起聚餐,觥筹交错,泪眼婆娑。 

他们的故事,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10. 

1987年,离开《红楼梦》剧组后,陈晓旭到各地演出。此间,她受到战友文工团歌唱家马国光赏识,去了战友。不久后,她和张莉出演《家春秋》。可惜,她演的梅表姐,怎么都跳不出林黛玉的影子。 

这也成了她后半生的缩影。 

刚离开剧组那阵,陈晓旭飘飘摇摇。她跟日后在《大宅门》里演白景琦他爹的毕彦君结了婚,不久又离婚。她拿到过台湾某公司的主持人邀请,收到过美国加州大学的通知书。在出国潮下,出去三个月,又回来了。飘飘荡荡后,她觉得此生不可能演出超越林黛玉的角色,离开了影视圈。 

90年代初期,社会面临转型,人心惶惶,陈晓旭在北京无事可做,靠走穴为生,很快遇到了后来的老公郝彤。郝彤是北影摄影系学生,要拍个东西求上门来。双方合作后,陈晓旭发现对方是穷学生,没收多少钱。 

这个举动打动了郝彤。两人逐渐交往。恰好郝彤要给一家广告公司做外包,就拉陈晓旭一起。陈晓旭也不懂。谈了两个小时,签字时人家说: 

“我相信林妹妹不会骗我。” 

“商人陈晓旭” 

就这样,陈晓旭和男友郝彤进了广告业。靠“林妹妹”三个字背书,第一年就赚了450万。此后连年翻涨。起初,她是承包项目。干了6年,熟悉门道,就自己成立“世邦广告”。很快谈下了“五粮液”这个大客户。双方合作长达十几年,世邦一手策划出了“名门之秀·五粮春”。 

这期间,性格内向、高冷的陈晓旭,不得不为了赚钱,让自己变得与人亲近。为了拉客户,她学会了打桥牌,也捧着酒杯说过“有钱大家赚”这种俗话,与大观园里的那个林妹妹,判若两人。但不管怎么样,“林黛玉”的形象,还是为她的生意建立了信任基础。客户纷纷慕名而来。 

十年里,世邦飞速成长,年营业额高达2亿。2005年,陈晓旭被评为“年度经济风云人物”、“中国杰出女性广告人”,手握大量财富。 

只不过,赚了钱,她性格里多少还留着林黛玉的残片,清高、内敛,不愿与人多言。每次出去,人家也还是把她和林黛玉联系在一起。 

87版《红楼梦》的选角儿,太过深入人心,和陈晓旭一样,很多主要参演者此后的形象,总被世人牢牢地与剧中人物绑定。邓婕演完王熙凤后,好几年没演戏。生活中,她出去办事,人家以为她性格泼辣,说见她就害怕。 

拿了金鹰奖,邓婕心里较劲,觉得自己一定能演更好的角色。可后来一年又一年演下来,邓婕承认:王熙凤,就是我做演员的巅峰了。 

欧阳奋强回四川做导演后。周围人也爱把他和宝玉的形象联系起来,觉得他是个公子哥,不会干实事儿。他不做演员了,一出去,人家介绍他,唯一的标签还是“87版贾宝玉”。他刻意留了胡子,也甩不掉。 

改革开放40年大戏经典人物颁奖典礼,其他演员都还活跃在荧幕上。只有他一个人,虽然离开了演员这个行业,还是被全国观众记得。 

“欧阳奋强刻意留起胡子” 

演贾琏的高亮也是。毕业后做演员,接到的剧本,总还是纨绔子弟、风流少爷这一款。好像都觉得他适合演这种粉面小生。好多年过去了,喜欢他的人,还是叫他琏二爷。《红楼梦》三个字,绕不过去。 

“87版《红楼梦》贾探春的扮演者”这个头衔,很长一段时间放在东方闻樱前面。哪怕她拍出了不少获奖作品。多年后,她才被单纯叫做“导演东方闻樱”。金莉莉虽一度跟巩俐齐名,被称为五朵金花。好多年来,人家问她演了什么戏,一说,都不够深入人心。她自己都感叹: 

“我演了那么多角色,还不如半个迎春。” 

这些人,早已走出了《红楼梦》剧组,可好像又没有完全走出去。 

他们此后的生命,多少还活在那个角色的笼罩下。87版《红楼梦》为他们的人生增添了一道奇异的弧光,又似乎施加了一次难解的魔咒。 

尤其是从更大的生命视角去看,他们乃至剧组的大部分演员,又在这个滚滚红尘里,上演着一出现实版的、现代版的“红楼梦”。 

   

11. 

《红楼梦》里,甄士隐解“好了歌”,一段词说尽人生百态,聊尽聚散、无常。《红楼梦》的伟大,正在于此,红尘里那点事,都被它写得差不多了。既然是一个人世间总谱,演员们也逃不出这张尘网。 

1987年,欧阳奋强闻名全国。可他并没有继续演员的道路。他觉得自身条件不够好,回四川,做了导演,从峨影剧团调到了四川电视台,搞电视剧。从副导演干起,招演员、伺候导演。每次出去宣传,他一个副导被最先介绍,但回到剧组,还得给导演打洗脸水,挨导演的骂。 

这期间,他也想过回电影厂做演员。当时深圳大学有个深造的机会,要七千块钱学费。这笔钱,电影厂不会出,电视台愿意出。欧阳一想,还是留下了。深造结束后,欧阳奋强如愿做起了电视台导演。 

“年少青春的宝黛” 

那时节,是欧阳人生中最顺的时刻,看起来比演贾宝玉还顺。他的作品,只要报给台里,就能拍,拍了就能拿奖,“飞天”“五个一”少不了。他分到了三居室,拿到全国十佳导演,被破格提升为国家一级导演,在体制内如鱼得水。 

然而,不管他拍了什么,在广大观众眼里,还是那个“贾宝玉”。 

更严峻的问题是,市场经济起来之后,他的作品里并没有所谓的爆款。多年来,他40多部作品从没在一二线卫视播出过。他希望能有些作品,让他除了“贾宝玉”三个字还能被观众记得。很可惜,一部也没有: 

“别人邀请我参加活动,都是因为我演了‘贾宝玉’。” 

1996年,欧阳奋强曾有机会去北京。最终没去。留在四川,他有自己的“欧家班”,带出了刘雪松这样的导演,王迅这样的演员。后来,这俩都去了北京。而随着市场崛起,欧阳奋强的很多项目拍不动了。制播分离后,导演得自己跟人打交道、拉项目。他不擅长。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那么多垃圾都可以在电视上播,他拍了很多精品,反而一波三折,没播。 

“演了贾宝玉,我好像把一生的运气都用完了。” 

随着年月推移、内娱环境失衡,欧阳奋强距离他心目中想成为的那个导演,越来越远。早些年,他一直排斥被提是贾宝玉。可随着IP泛滥,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来,希望他能搞《红楼梦》开发,做衍生剧、衍生产品。欧阳奋强当然不那么缺钱。他缺的,是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一次采访中,他不得不承认: 

“做来做去,最后只剩下这个东西了。我没得选择了。” 

“导演欧阳奋强” 

除了欧阳奋强,剧组里其他人的命运,也是有挣扎、有起伏、有唏嘘。 

譬如马广儒。他原本一心想演宝玉,最后留下来,演了起淫心的贾瑞。在剧组时,他就迷恋陈晓旭,迷恋她的黛玉,甚至割腕自杀。离开剧组后,他又先后遭遇了父亲去世、事业动荡、人际关系扭曲、爱情挫败,以至于一次比一次意志消沉,终日靠饮酒消愁,生命定格在了32岁。 

还有郭霄珍。当初她为了《红楼梦》,选择暂别黄梅戏舞台。可演完史湘云,连续考了两次艺术院校,初中文化程度的她全因文化课落榜。她没钱上自费班。心灰意冷中,烧掉了在剧组写的所有日记,痛苦地回到了小地方。 

婚后,她也曾去南方歌厅闯荡,去北京找机会,吃了很多苦,最终梦碎。住在小城里,她的眼界慢慢变窄,会为了给孩子买不到原味果汁发愁。在剧组二十年、三十年重聚时,她要么沉默,要么只是说,一切都过去了… 

“郭霄珍的叹息” 

即便是那好过的,也不见得一直好。 

唱《枉凝眉》的陈力,从一个文工团业余歌手,一跃成顶流。她出去走穴,和毛阿敏一样拿300块。当时那英和窦唯,还只赚10块。可先是丈夫去世,紧接着,她参与一个公司,老板因债务问题被查,公安怀疑与她有关,全国轰动。被还清白后,陈力心力交瘁,去了加拿大,不再唱歌。 

还有改名安雯的张静林。演完晴雯,她不喜抛头露面的生活。一次唱歌比赛中,她俘获了音乐人苏越的心。婚后,苏越像对公主一样爱她。在苏越的庇护下,安雯过起锦衣玉食的生活。天赋极佳的她,从此远离文艺。20多年间,她没为钱发过愁。她不知家里到底多有钱,连银行卡都不会用。 

没想到,2008年,苏越债务缠身,涉嫌诈骗5847万元。很快,1100多万的别墅被拍卖,安雯投宿朋友家。当了20年公主的她,投身还债。 

““撕得好,撕得好!再撕响些!”” 

最荒唐的,是放弃“王熙凤”成全了邓婕的乐韵,跑去香港发展,爱上了香港的罗烈,却发现对方早有妻室,大闹无果,自杀身亡。 

还有演“板儿”的孩子,李玥。在剧组二十年重聚时,一脸英气勃发,正在国外念书,做公益、搞创业,被无数人夸赞。重聚时,还跟剧组的叔叔阿姨、刘姥姥谈笑自若,结果五年后,竟出车祸死了。年仅29岁。 

这样的人世无常,很难不叫人想起甄士隐解读的那一段: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12. 

不过红楼梦中人,也不尽是哀愁,许多人因为演了这部戏,人生被点亮。 

因为演了王熙凤,邓婕不再坐冷板凳。不但没坐冷板凳,因和张国立走到一起,最终还活跃在圈子里,继续演戏,做制片人。 

张莉演了宝钗后,选择留在北京。发觉自己不适合演戏,去了加拿大。拍了个反映留学生生活的电影《浮云》,拿到永久居留证。她本和朋友合伙开礼品店,偶然看中一处房产,赚了10万差价,从此涉足地产。 

剧组散后的年月,正值中国出国热。当时出去的人不少。张蕾是提前走的,也是国内事业发展不顺,心灰意冷去了国外,做起了生意。演元春的成梅,不久后出国,学媒体设计。可惜后来丈夫去世,单身至今。 

在剧组就帮忙拍戏的东方闻樱,最后顺利掌镜,在央视做起了制片人。没有选择北漂的袁玫,演完袭人,去了广州。性格强硬的她,敢打敢闯,在广州拍戏,做制片。她后来还负责过新版《红楼梦》的广州选秀。第二任迎春牟一,从一个科员,变成专业演员,最后下海做了生意。 

胡泽红也做生意,她是最洒脱的。许鞍华拍《书剑恩仇录》请她,她都不去。 

鸳鸯郑铮倒是爱演。《无问西东》毁容章子怡的师母,就是她演的。 

“尤二姐(张明明)后在洛杉矶做幼师” 

不管怎么说,一部《红楼梦》让当初那些演员、业余演员的人生,发生巨变。突然间,给了他们人生一个向上的高起点。 

就像陈晓旭所言,她曾经有一大半的生意,是“林黛玉”这个角色带来的。 

只不过,在商业成功后,陈晓旭又陷入了尘网俗世的烦忧。 

不知是不是受《红楼梦》的影响,她最终的选择,是学佛。1999年,赚得千万身家后,她并没有那么开心,涌来的,是人世间的纷争和放不下。 

她开始和郝彤一起在家诵经。自身性格所致,陈晓旭越来越喜欢一种清净、自然的生活。2000年后,她每天少则两个、多则五六个小时的早晚课。她和丈夫还把很多精力、财力,用在相关事业上。 

2007年,《红楼梦》播出二十周年。是年2月23日,长春百国兴隆寺,陈晓旭剃度,得法名“妙真”。此前,她曾对院内修行者说: 

“20年前那个演林黛玉的陈晓旭已经死了。” 

随后,亲友们接到消息。《红楼梦》的编剧周岭,火速赶到,在陈晓旭剃度前劝说,在家带发修行也是一样。陈晓旭却坚持。 

周岭着急,一问再问: 

“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的愿意吗?” 

“永远的林妹妹” 

那时候,大家不知道她得了癌症。也想不到,离她去世,只剩下数月。此前,陈晓旭特意和袁玫、姬培杰、欧阳奋强一一见面。他们只道是寻常。 

却不知道那是某种意义的告别。 

知道她患癌的,是院内的修行者。公布出家打算那一夜,她说自己得了癌,然后为大家唱了一首《三百六十五里路》。 

唱完后,没人鼓掌,众人皆念“阿弥陀佛”。 

这一幕,像极了《红楼梦》。 

2007年,陈晓旭去世。剧组众人追念。10年后,演薛蟠的陈洪海要搞一个《红楼三十年》开播重聚。搞到一半,身体出状况。彼时,为人生做最后一搏的欧阳奋强正在北京搞网剧,做得很不顺。最终,他接过了这件事。 

为了搞“红楼梦三十年音乐会”,他发布众筹,突然透支了他多年来不愿提及的“贾宝玉”身份。有粉丝骂他,说把87《红楼梦》当提款机。为音乐会忙得焦头烂额的欧阳奋强,感到无比委屈,仍是坚持下来。 

2003年,《艺术人生》搞过一个“红楼20年重聚”(剧组成立为1983年)。那是王扶林发起的。重聚结尾,前央视副台长戴临风,已80多岁,自称耳聋眼花。见到20年前的故人,老爷子眼泪婆娑,抱拳对在座的人道: 

“87年拍完了戏后,大家说再见。各自保重,20年才到今天重新见面。今天再说‘再见’,说不定又是多少年……” 

那次重聚,20载光阴一别,早已物是人非。 

不久,戴临风也走了。 

“老去的戴临风” 

数年后,三十年音乐会上,陈晓旭已去,重演宝黛相遇,欧阳奋强诵读当年台词: 

“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刹那间,时间、沉浮、往事、沧桑、悲喜、戏里戏外,交织回响在舞台上。 

抬眼望去,又像是另一出《红楼梦》。 

     

13. 

35年过去了,随着时间沉淀,当初并不被看好的87版《红楼梦》,绽放出历久弥新的光彩,被一代代观众视为国产剧无法逾越的巅峰之一。 

尽管拍摄之初,这部剧因为资金有限、时代局限,留下诸多遗憾,较之拍摄资源更好的今天,它能呈现的富丽面貌,未必更好,但人们之所以反复提起它,一次次将它视为国产神剧的高标之一,恰是因为它在那个物质还不丰富、外在条件还不足够的年代,做到了竭尽全力的最好、最美。 

尤其在国产剧一次次粗制滥造、一次次侮辱群众的智商后,在新版《红楼梦》拍出了《红楼鬼》的气质后,在圈钱为王、鲜肉当道、质量堪忧的国产剧集越来越多后,观众们反复重提87版《红楼梦》,不止是因为它呈现出的结果,而是它努力呈现这种结果的方式,这种早被我们遗忘或抛弃掉的匠心。 

“87《红楼》剧组照” 

时至今日,那些参演《红楼梦》的演员,也还在怀念那时的创作氛围。邓婕感叹再也没有机会,让你这么深入地去体验一个人物,花几年时间,把一句词、一个段落打磨到最好。高亮说,如今接戏,如果你不是下了飞机就去剧组,三下五除二把飞快它拍完,人家会觉得你不专业,没有谁会口传身授,也没有人有功夫等你去琢磨细节,在不知不觉中,你就被拖下水了。 

胡泽红说,那时,大家同吃、同住,近四年扎在剧组,这种合作关系,再也不可能有了。张蕾也说,别看都是一帮姑娘,没有谁会觉得谁更美,也没有谁会跟人比自己背景硬,大家没有颜值、资源上的优越感,哪怕是演过戏的演员,到了剧组,也不会自认是腕儿,能有角色演,就满足了。 

那时节,没人会觉得我是为了走红来演这部戏的,为的只是创作一个不后悔的角色,在剧组能学到一点东西。所以,没有人会像今天,去争什么咖位,一个小配角,可以演上林黛玉,一个剧团台柱子,可以打酱油。一部戏的创作根基,是为了精准还原每个人物,不是为了捧谁。 

诚然,如王扶林所言,87版《红楼梦》的诞生,有着计划经济下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它可以穷极彼时最好的资源,耗上六年,去打造一部剧,放在如今这个时代,早已不可能。但回过头看,一部剧,究竟是以资本的意志为核心,是以一个导演的话语权为核心,是以一些大牌演员的咖位为核心,还是以“希望创作一部好作品”为核心,这才是差别所在。 

“时光荏苒,再无这样的宝黛” 

放在今天,当然很难再让一个演员,整整四年活在一个人物里,让他与剧中人同呼吸、共悲喜。但人们之所以觉得87版《红楼梦》不可复制,不仅仅是这点问题。是今天,演员与演员之间,不再有当日淳朴的创作关系,创作者和资本之间,也总是充满了权利博弈。即便在服装、化妆、置景、特效上,今天我们再也不差钱,整个创作环境的内部结构,早被破坏殆尽。 

在这个意义上,有些人怀念87《红楼》,并不止于87《红楼》。他们怀念的,是一种业已消逝、被金钱至上冲击掉的人际关系、社会风气。 

这种年代乡愁,仿佛人们在快节奏的现代化疲惫日常里,突然听到了木心那句: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 

那并不是因为曾经的年代有多美好。 

而是当下的我们,丧失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