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大沅：论皇权统治与乡绅自治

舒大沅评论短文：在中国君主专制社会，皇权不下县，县以下的村镇统归乡绅自治。县官都是外地来的流官（流动之官），退休后不允许留在当地，因而一般也不会在当地购买田地。外来官员没有本地人脉关系，不受乡亲熟人的情面约束，可以狠心干坏事。县官人数极少，只主持一个县衙门，主要依靠地方武装力量为后盾，指使没有行政编制的众吏和乡绅施行政令，除了治水赈灾，几乎不提供公共福利。皇权统治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国民党和共产党掌权时一个县有大批职务分工的机构和干部。

中国又是宗族社会，农村都是以姓氏聚居，多为一姓成一村，本村事务绝不容许他村干涉，村里的地主兼族长就是乡绅。数百万个村庄就有数百万位乡绅，大多数都是本地中小地主，而且没有当过官。有人说乡绅都是本地大地主兼官僚，这是把中国乡绅误解为封建时代的贵族领主了，根本不符合秦朝以来的中国乡镇实际情况，纯属毫无专业知识的臆测。

隋朝之后，官员来自科举考试，考上进士才能正式当官。据统计，中国隋唐以来的王朝总共只出了十万名进士。大多数村镇无人考上进士，也就无法去当官。地主与农民同族同宗，有血缘关系。所以，地主兼乡绅在自治过程中要讲人情给面子，通常不会残酷压迫农民。乡绅还负责管理占本地农田总面积10%以上的公田或族田，用公田或族田的收入接济生活困苦的族人，举办平整道路、私塾教育等公共服务事项。我父亲贫农出身，十岁时被外出谋生的爷爷奶奶留在家乡，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全靠乡绅照顾，住在宗族祠堂里吃百家饭，才勉强活下来，还学会了识字。这是他以后当兵并考上民国政府国防大学的前提条件，否则早就死于饥寒交迫了。显然，地主与农民的矛盾属于宗族内部矛盾，不是社会主要矛盾。

只有外地来的官员，为了征税，总是动用公权力压榨地主和农民。编户齐民的户口制度就是官府征税的重要手段，企图征税无死角，还可以强迫乡绅配合官府进行敲诈勒索，既使乡绅难以做人，又节省管制成本。乡绅不但没有免税特权，还要带头认缴，甚至代缴穷困乡亲的税赋，对皇权统治怀恨在心者占绝大多数。刘邦作为秦朝乡绅奋起造反，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当然，他做了皇帝之后，仍旧会让皇权统治故伎重演。

外来官员毫无顾忌地欺负本地平民，必然会频繁引发社会冲突。皇帝代表的官府与乡绅代表的平民处于不断冲突状态，就形成了中国君主专制社会的主要矛盾一一官民对立，由此形成中国平均三百年一个改朝换代大周期的治乱循环。这就是秦制确立之后的中国历史的真相。当代中国人的大多数，包括所谓的知识分子，凭着小学教科书的洗脑印象和道听途说的个别故事，就对地主及其转型而成的工商业资本家在整体上妄加攻击，其实不过是精神中毒的拙劣表演而已。 （202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