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京圈文化了?
王朔曾在书中提到过这么一个地界。
这方圆数十公里的狭长地域俗称“大院文化割据地区”。
而在这片地域酝酿出的,就是统领了中国几十年的“京圈文化”。
京圈文化蔓延之霸道,致使当年全中国的年轻人几乎都有一个北京梦。
只要能去北京,戴红花骑大马去读大学或者是漂过去住地下室卖打口带总可以选一个。
但到了如今,可能连年轻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个问题是:
京圈文化,已经逐渐nobody cares了。
一 京圈的黄金时代
从北平重新变成北京的那天起,大批文化人和艺术家都决定迁徙到这里,狠狠地扎根开花。
但就算怀着再大的改变中国的梦想,也必须得承认的一件事是,那时候的话语权,只属于大院子弟们。
在文化贫瘠的八九十年代,这票大院子弟的出现直接造成文化以及文艺圈的审美垄断。
如果说八九十年代的北京是文化的乐园,是世俗的天堂。那院门外的是文化则是世俗,院门里的才是乐园,是天堂。
大院子弟都是随父辈迁徙到北京安家落户的,他们是不同于胡同子弟的新北京人,是真正长在红旗下的一代,根正苗红的祖国未来的接班人。
父辈们的辛苦打拼给予了大院子弟天生优厚的资源,几方围墙就是一个先进的小社会,他们三两一组,资源加天赋,动动脑筋就搞出了那个年代最in的作品。
比如英达、梁左、姜文、王朔、郑晓龙、马未都、崔健这几位,父上一代都是红色值拉满,他们也都位居各行各业的山头,随便拎出一位就称得上“××教父”。
大院子弟还有一特征是格外“团结”,所以这几位随机排列组合一下就是《我爱我家》《阳光灿烂的日子》《编辑部的故事》或者《海马歌舞厅》。
这种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的产出模式,也是让大院子弟们保持长久不衰几十年的一个重要原因。
除了以上几位正统大院子弟,作为半个大院子弟的冯小刚也没闲着。
在看破文艺无路后,一部《甲方乙方》直接石破天惊打出了“贺岁电影”这一概念。
在大量外国电影和港台电影迅速涌入内地市场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冯小刚成功地让国人回归影院。
过年跑到电影院阖家欢一下,成了中国人新的庆祝方式。
而后每年一部的贺岁片,如《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大腕》《手机》《天下无贼》《非诚勿扰》,更是让冯小刚的名字在广大中国人心中扎了根。
自此几十年的文化浸染,加之影视演员绘声绘色的演绎,无疑是把大众长时间浸泡在以王朔为首的一套京味语言体系里。
于是,那群在社会中潇洒的、纵情的、恣意的北京人形象,成为焦急渴望汲取新文化的其他城镇年轻人向往的目标。
而其他年龄的观众,在这种大环境中,也已经习惯了剧里永远只有北京人。
他们习惯了北京人那套混不吝的处事态度,习惯了仿佛出厂设置一般的歇后语输出,习惯了斜四十五度拽着吞字的京腔儿。
毕竟北京话说起来有一种趋于热闹的特点,行文时很容易话赶话,那种口腔快感很容易让说者沉醉,以为自己聪明,因而越发卖弄。所以人人在说话时都愿意装模作样地学上两句。
一时间北京成了中国,全中国都在说北京话。
二 京圈的陨落
可这种文化优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落寞的呢?
或许是渐渐兴起的西北圈、东北圈拉着京圈开始了三强争霸,让曾经独领的风骚不再。
或许是以“上海绝恋”为首的沪圈跨界电影人的兴起,带领着一帮流量冲击了固有文化体系。
但桃想,真正的转折点大概是从2013年冯小刚骂观众那一刻开始的。
在其他人看个盗版碟都得费点劲儿的时候,他们很容易就能接触到最先进时髦的作品。这种打小的优越感,让他们自恋感爆棚,种种身份的加持让他们有一种天然的高贵感。
可他们的反叛不同于哪吒那种势必要推翻父权的反叛,他们因为父权才得到一切,所以鼻孔出的气只能出在比自己更低的平民百姓身上。
但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信息获取渠道的丰富繁荣,被程式化审美禁锢多年的观众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也更渴望自己意识的表达。
他们不再信奉“唯大导论”,而是更忠于自己的想法。
于是在这种社会环境下,文艺作品开始变得众口难调。“苛刻”的大众常常气得文化人以头抢地,他们的优越感渐渐不复存在。
不甘心的他们揣测着一切,却对批评暴跳如雷。
而且,2021年后,京圈导演全部进入中老年阶段,年龄也成了一道和新时代年轻观众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们那一代倡导的是:不提钱,提钱就庸俗了;不努力,努力就腐朽了。
可能这么洒脱,究其原因是他们本身就不缺钱,也不需要多努力,而且他们本身就不是普通出身,又已经长时间脱离了普通阶层。
所以他们能玩的就是心跳,能在雪地上撒野,可现在的年轻人可不能够了。
毕竟北京大院文艺子弟的作品中可没有描述过找工作、租房子,也没有表现过挤地铁、抢公交。
《北辙南辕》说的是新时代北京各阶层女子图鉴,但能看到里面每个角色都生活得千篇一律的体面,他们最大的失态也就是在谈感情的时候小叹一口气。
可如今都市的年轻人却是分手都不敢选在工作日,生怕宿醉放纵一场后第二天没法正常去上班。
这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让年轻人拿什么去共情。
在这些老一辈创作者的意识里,还是河南人卖早餐、四川人开饭馆、山东人摆摊卖煎饼,而北京人呢,还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把事儿解决了。
《北辙南辕》里,蓝盈莹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吃遍天下,总让人想起《非诚勿扰》里耍点小聪明就饿不死的葛优。
他们没有看到这几十年有大批的外地青年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北京,而且这些人的存在是如此的不可忽视。
他们能如此深入地填充到各行各业,又能在逢年过节时把北京迅速变成一座空城。
当然,除了语言体系的崩塌,话语权也在迭代更替。
曾经的京圈那都是大老爷们时代,男人们把酒话天下是常事,女人不过是长得高矮胖瘦各有调侃点的有生命体征的话题。
可在女性意识崛起的现在,广大女性观众已经不吃中年男人“吃着奶骂娘”这一招了。
所以首先被炮轰的就是那种对女性指手画脚的臭贫。
《过把瘾》中王志文怼江珊,十几年前还能当作《论女孩如何合理穿搭》的家庭教育片,现在就算是面对年轻王志文的一张帅脸,也很难不让人回骂一句:关你peace。
还有那些年北京男人口中的光彩照人有能力,称兄道弟没脾气的大飒蜜,近几年也被拎出来重新诠释。
豆瓣@我不是包子脸
冯小刚说《非诚勿扰》里的葛优就是自己一个梦想的投射,三言两语拿下一位大美妞儿,陪着自己周游世界多带劲儿啊。
可现在的女孩才没那么被动,她们才不愿意被当作男人酒桌上的话题附加品。
当《北辙南辕》里还有尤珊珊、鲍雪这种平时和男人称兄道弟能扛事,关键时刻又一副娇滴滴小女儿态的“女汉子”出现时,大家不会觉得好一位飒女子,反而觉得十分的不适。
所以,京圈其实不是从某一日溃败的,而是从话语体系、情感表达和女性态度等方面逐渐崩塌的。
虽然他们曾经拍出了很灿烂的文化,但同时也有一个很大的限制。
尤为显著的就是作品里边塑造的人物多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大院浪子形象,这当然是现在不受人喜欢的一个重要原因。
还有就是女人都是得围着男人转,女性角色都是在做配。因为这是他们从小到大,自然而然形成的观念,所以他们甚至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儿了。
从这些变化中也不难看出,就算当年的那些作品全国人民是本能喜欢,真心觉得新锐有趣。
可现在时代变了,观众们早不吃那一套了。
三 被忽视的年轻人
最后,让我们把时间线拉回现在。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发现,现在的剧都爱把背景设定在一个架空的城市。
《小舍得》这么明显的海淀鸡娃片,却故意拍得让人看不出到底是在北京还是在上海。
是不会谈吗?我看是不敢谈了。
90后从小看到大的《家有儿女》已经完全脱离了普通人的生活水平,仔细对比过刘星家和自家的生活水平之后,除了无奈,也说不出更多。
如果说文艺作品是一种对社会生活的表达,是对时代人民的发声。那八十年代的时候,大家还能心平气和地聊聊生活。
讲平凡人平凡故事的《夕照街》起码还是能闻到一股真实的老胡同味儿。
九十年代也有比较现实的电视剧,比如《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编剧扎实,演员得劲,市井的鲜活、人情的温存都被演活了,看剧照就跟拿着谁家相册里的古早全家福一样。
甚至热衷于死主角的海岩剧也是够贴合现实,在犯罪率较高的九十年代,年轻人的内心确实就是那样变幻动荡。
可自从千禧年之后,关于在京生活年轻人的真实描述越来越少,《失恋三十三天》《北京爱情故事》可能是关于北京年轻人最后相对客观的表达。
逐渐地,社会现实剧让年轻人一头雾水,情景喜剧让他们细思之后再也笑不出。于是不被看到的年轻人只能选择去怀念。
可那些老炮儿们却俨然是悬浮在空中,都看不到这些了。
(《北辙南辕》编剧陈枰采访回应剧情“悬浮”)
京圈文化确实是一种时代现象,那些横跨四十年的优秀作品现在看来确实也值得咀嚼回味。
正因为他们的确创造了经典,所以现在不喜欢则被唏嘘。
一代人终将老去,虽然我们仍在怀念那些优秀的作品,但不得不承认,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表达方式。
如果他们还执意停留在过去,把观众当成只会跟着叫好的二傻子。
那不好意思,观众想说的其实是:傻波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