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要从先外祖父母的抗战勋章说起
一切，要從先外祖父母的抗戰勳章說起（《西江逝水》後記）
何倩
西江是中國南部珠江水系的一大支流，發源於雲貴高原，流經江門、佛山、肇慶、梧州、南寧、廣州等重要城市。作爲曾經的連接兩廣的黃金水道，西江蘊育了獨具一格的嶺南文化。
本書作者何倩出生於一個傳奇性的大家族——廣西桂林灌陽縣唐家。19世紀末以降，這個家族政、軍、學、教人才不斷，在中法戰爭、甲午戰爭、辛亥革命、抗日戰爭等各個重大歷史時期都留下了自己的印痕。
2021年，何倩記錄外公唐肇華家族歷史的傳記性作品《百年家國：唐家故事》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新民說出版。緊接著，她以外婆周婉瓊的家族（廣西梧州藤縣周家）歷史為素材，又寫出了一部紀實性歷史小說《西江逝水》。書中人物均以周家長輩為原型：以廣西大學學生雙雙投筆從戎參加抗戰、其後在桂林雁山的國立中央研究院和國立廣西大學投身學術的外公外婆；在東京加入同盟會、曾參加黃花崗起義、後被鎮壓的三舅公；曾參加黃埔軍校、與林某同桌的六舅公；東吳大學畢業、投筆從戎參加北伐、後為國民大會代表的八姨公，等等。
由於年代久遠，史料湮沒，本書採用歷史小說的形式，以史實配以一定的文學創作，人物名字有所改動。"我知道，九泉之下的外婆，仍然會為之欣慰。因為，那樣的熱血，那樣的家族，曾經真實地存在過，而文字，是最好的紀念"（摘自本書《後記》）。
一切，要從先外祖父母的抗戰勳章說起。
2015年，中國抗日戰爭勝利70週年之際，旅居加拿大的我，從網上看到了一則消息。為紀念抗戰勝利70週年，曾參與抗戰的將士或直系家屬，無論大陸、台灣、港澳、海外，均可申請抗戰勝利紀念章，由參戰將士或直系家屬提供相關資料，經審核批准，即可頒發曾於抗戰勝利週年（1946年）頒發給抗戰有功將領的抗戰勝利紀念章，並配以證書一幀，以表彰抗戰將士出生入死、為國犧牲奉獻的偉大愛國情操。
據報道，著名的抗戰英雄謝晉元團長，已由其子謝繼民代獲頒發。謝繼民說，這枚抗戰勝利紀念章是對他父親最好的紀念，也是他們家族的歷史傳承，他會把紀念章掛在父親的銅像上。當年支持中國抗戰的國際友人羅斯福、陳納德、史迪威，也由後人代領。當年的參戰將士，從大陸到港澳台到海外，已有數百人獲頒。
接下來，一位同好近代史的朋友攀兄也告訴我，他辭世64年的外祖父劉召東將軍（曾任20集團軍參謀長，參加了抗戰時著名的騰衝戰役），繼1946年獲得抗戰勝利紀念章後，此次由他母親代為申請，再度獲頒。相識多年、熟知彼此家史的攀兄，鼓勵我也為參加了抗戰的外公外婆申請。
這些消息，讓我不由心潮澎湃，思緒萬千。從未見過、卻永遠活在母親五姐妹的心中口上的外婆，在家族傳說中，似乎，永遠是與“抗戰”聯繫在一起的。
從小就知道，我的外婆周婉瓊，一位出自富家的大小姐，卻是熱血勇毅不讓鬚眉，在國難之際，與廣西大學同學加戀人的外公唐少華（已故廣西師範大學副校長，物理學教授，理論物理學家）一起投筆從戎，1938年11月雙雙參加廣西學生軍，慷慨報國，挺身抗戰。
從小就聽說，外婆當年的大學畢業紀念冊上，同學給她的評價是，“九姑（外婆排行第九，梧州方言稱為九姑），九不辜，一不辜民族的希望，國家興亡”……
外婆後來在廣西大學和廣西師範學院（後改名廣西師範大學）執教，1963年2月病逝於桂林，年僅46歲。那一年，我的母親只有16歲，最小的五姨年僅十歲。
四歲那年，我跟隨母親，去給從未見過的外婆上墳。荒郊野外的墳區，靖江王陵遺留的殘破石人石馬，西風殘照下的外婆孤墳，在記憶之中永遠鮮明。照片上那個年輕美麗而又英氣逼人的外婆，在不該離去的年齡離去，孤零零地長眠於此，“獨留青塚向黃昏”。
而我出生後唯一在世的祖輩至親，我從小敬愛的外公，也已辭世八年。
作為外公外婆的長孫女，我自幼敬仰他們當年投筆從戎的勇氣、熱血、愛國情懷，當然希望能為他們申請抗戰勝利紀念章，庶幾可略盡孝思，慰先人於九泉。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開始尋找外公外婆參加抗戰的相關證明，以提交申請。
經過一輪艱苦尋覓，終於在民國時代的《籐縣志》上發現了對外婆1938年11月參加學生軍的記載，在廣西檔案館收藏的廣西學生軍史料中發現了外公參加學生軍的證據。
獲得這兩個關鍵證明後，我來到郵局，寄出申請。令人難忘的是，郵局的一位來自馬來西亞的華人職員，一見“抗戰勝利紀念章申請”的封面就肅然起敬，主動以繁體字恭謹代填特快專遞信封，並細心包裝，以免磨損。那一刻，我眼中有淚，70年後，遠在萬里之外，異國他鄉，仍有這份敬虔感念，可見抗戰在全球華人心目中的地位，這是真正的永恆的勳章，外公外婆可以含笑九泉了。
申請寄出後不到一個月，我收到了寄來的抗戰勝利紀念章。這份榮譽，是對當年挺身抗戰慷慨報國的先外祖父母的最好紀念，也是留給我們後代子孫的永恆榮耀。夫婦倆同時獲得抗戰勳章，在這次獲頒的一萬多名參戰將士中，只有兩對。學者加抗日戰士的外公外婆，是我永遠的楷模，永遠的驕傲。
2017年11月，在外公辭世十年之際，我帶著外公外婆的抗戰勳章和證書，萬里歸國，兼程返桂，上墳祭掃。墓園寂寂，我心依依。展章以告，焚紙以祭。二老在天有靈，泉下安息，當年熱血，茲記永記。
是故，在完成了紀念外公和他的家族的《百年家國：唐家故事》後，我決定為外婆和她湮滅於歷史煙雲的家族也寫一本融個人史、家族史和國史的“百年家國”。除了外公外婆，我還寫了參加了黃花崗起義的三舅公周亞洲（外婆的堂兄，原名周維榜，在東京加入同盟會，曾是同盟會廣西分會的骨幹，1926-1929年任藤縣縣長，1939-1942年任藤縣參議長）、參加了黃埔軍校的六舅公周本金（外婆的堂兄，原名周維金，黃埔四期入伍生，曾與林彪同桌）、參加了北伐的八姨公黃顯圖（外婆的胞姐周國瓊的丈夫，北伐時任第十五軍少校政訓主任，後為廣西省參議員，國民大會代表），和那些沸騰的歷史大時代……
因年代久遠，除抗戰部分外，家族傳說比較簡短，故採用歷史小說的形式來寫，以史實配以一定的文學創作，人物名字有所改動。不過，我知道，九泉之下的外婆，仍然會為之欣慰。因為，那樣的熱血，那樣的家族，曾經真實地存在過，而文字，是最好的紀念。從一個家族的角度來演繹從辛亥到抗戰的歷史，小人物和大時代，也自有其精彩。
《西江逝水》於2018年10月動筆，歷時一年，於2019年10月完成。
令人感慨的是，其出版過程也和書中故事一樣跌宕起伏。
以出版好書著稱、深受海內外讀者敬重的廣西師大出版社新民說團隊，早在此書尚未完成的2019年6月就為之報了圖書選題，又連續報了兩年的“年度選題”（出版社每年最重要的圖書出版計劃），惜均未獲准。其後，又有福建人民出版社和中國文史出版社的兩位資深編輯先後積極策劃出版，亦皆因社方認為這類題材必須送審、風險較高而中止。
2023年3月，我以電郵投稿給曾任新星出版社和百花文藝出版社副總編輯的資深出版人劉雁女士在美國舊金山創辦的壹嘉出版社，次日即收到劉雁社長的回復，認為這是一本很有歷史分量的作品，很樂意出版。
至此，這份堅持了多年的心願、為我那一生無愧於國族的外公外婆和三舅公留些痕跡在世間，讓他們青年時代那些盪氣迴腸的故事不致湮滅，終告實現，我心甚慰。
感謝我的父親何君孝、母親唐橋星、丈夫吳潮華、兒子吳嘉和對我寫這本書的支持。年近八旬的表舅周宗璜和表姨周斯邁對周家舊事的零星回憶是我寫前三部曲的基本素材。曾經和我通過信、年近古稀時（1997）從香港移民到美國加州的大表姨周斯葆，如看到此書，一定也會深感安慰。
感謝三位同好近代史的朋友對此書的幫助：梓銘兄除了在寫作計劃上提了不少好建議，還為本書題寫了書名；明秀兄潤色了書中對秋瑾、章太炎在同盟會聚會上的出場情景的描繪，並建議添加了北伐收復租界之史實；有著相似家族經歷的攀兄給予了不少鼓勵。
感謝一直為推動此書出版而默默付出的兩位編輯朋友王光燦和李琳。他們是真正愛書、懂書的好編輯，從《百年家國：唐家故事》到《西江逝水》，一直熱誠支持，無私奉獻，令人銘感。他們的謙遜、低調、不居功，有古君子風，令人敬佩。
感謝最終讓這本書面世的壹嘉出版社和劉雁社長。作為出版人，在海外做高質量的中文書，是一種堅持，更是一種情懷。於我而言，2023年在生命中的意義，就是發現了頗有同類契合感的壹嘉，結下了這份書緣。
何倩著長篇歷史紀實小說《西江逝水》，壹嘉出版2023年10月版，
感謝《西江逝水》的每一位讀者。如果，您讀了以後，會感動於書中的那些人、那些事，就是我的最大欣慰了。
滾滾西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往昔多少事，都付筆墨中。
祖德祖風，茲念永念。
何倩
2023年3月於多倫多聽松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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