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三代的红二代恩师

作者: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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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定的政治年代,红与黑是截然不同的群体,不可混淆的。然而,现实生活中情况要复杂的多。

 

10几天前,刚过春节,依照惯例,与我的恩师蔡教授通了电话,向她老人家拜年。今年不同以往,打完电话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好几天都不太舒服。

 

去年春节,疫情已经爆发,给老师家连打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心中不安,是去德国探亲了,还是中招入院了?通过留校的老同学几经打听,才得知她生病入住高干病房了。电话先是打到护理站,后又转给回国照顾她的女儿,最后老师接了电话。得知她是因其它病入院,不是新冠,而且已基本痊愈,才放下心来。从电话里的声音听得出来,老师的声音略显虚弱,但思路清晰对答如流反应灵敏。要知道,去年老师已92岁,有多少人能达到如此的水平?

 

最近一次在媒体上看到老师的消息,是去年10月份,俄罗斯驻华使馆文化参赞专程去武汉,向她颁发“卫国战争胜利75周年”纪念奖章。从照片上看,发觉比几年前见到她时,明显老了、廋了。

 

前几天与她通话之所以不舒服,是发现她与去年比,变化太多。记忆差了,话也多了,但内容却是不断重复;拿着电话久久不愿放下,不停地说着重复的内容……,电话打了1个多小时,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通话。当年办事干练、一丝不苟、威严有加的蔡教授已经不见了,她的表现像极了当年我的老母亲。

 

我与蔡老师的缘分始于31年前的那次考博。30多年前的中国,不像现在,那时博导很少。我们专业全国只有十位导师,而且还有四位当年不招生。泱泱大国,一个热门专业,只有六位老师招学生,可见难度之大。当时我有三大劣势,决定着我考上的希望渺茫:跨专业;没临床经验;外语语种问题。其中外语是致命性的。当时几乎百分之百的导师要求英语,而我学的是俄语。

 

我的小学及初中教育极不正规。小学和初一,由于当时的形势,基本上没好好学习;真正发奋始于初二。话又说回来,当时就是想学习,条件也不具备。就拿初中来说吧,我们的初中,叫初中班,是小学附属的初中。初一、初二只有四位老师。有的课,由小学老师代课。这种条件的学校是不可能有外语课的。高中上的是省重点中学,很正规,现在这所学校是北京师大的附属中学了。学校名气大,牌子也老,外语教研室的俄语师资很强,英语力量却不足。所以我们那年,全年级学俄语。上大学后,学了一年半医学英语,虽说成绩不错,但总觉得没有根基,又转而自学大学俄语了。这样做,一方面当时苏联还没解体的迹象;另外高中时,作为第一快班的俄语课代表,名气不小,感情也深些。考研时,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国内俄语的大本营哈尔滨。

 

考研还好,考博就成问题了。我给六位导师都发了信,其中五位老师很快回了信,主要两点:欢迎报考;只考英语。没办法,只好拿起了久违了的英语。那时,如果说我能考上,自己都不信。五月的一天,正在焦头烂额、狂背英语单词之时,突然收到刘教授的回信。刘教授在信中说,之所以回信晚,是因为前一段在德国讲学,刚刚回国。信中也是两点:欢迎报考;我们导师组中有懂俄语的教授。接到信后,欣喜若狂,赶快给刘教授写信,问“可不可以考俄语?”。不久刘教授回信说:“学校已经答应,破例为我加试俄语”。面试时,由于刘教授生病住院,由蔡教授主持。当时对蔡教授的最初印象就是:和蔼可亲。面试外语时,蔡教授给我拿了一本书,让我读其中的一段。我记得,当时发挥的一点不好,读得磕磕巴巴。蔡教授居然没提一个问题,就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感慨万千。我的三个哥哥小时学习都不错,但由于黑三代的身份,没机会读书,三人受教育的年限分别为5年、5年、6年。尽管我的求学之路异常坎坷,现在居然考博成功了,而且考的是俄语,学校破例加的。由于英语底子差,怕竞争不过本科生,后来选二外时,也没敢选英语,选了日语。记得当年上外语课,一外俄语,只我一个学生;二外日语,一开始两个学生,后来另一人因病退出,还是我一人。一老师一学生,在国内高校,这种配备实在少见。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次武汉之行,确实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我的小家也起源于此。

 

入学后,才知道,刘教授和蔡教授是一家。更让我吃惊的是,蔡教授是资深红二代,出自大名鼎鼎的蔡氏家族。我上大学时,由于学医是从“死档”中捞出后分配去的,对医学兴趣不太大,那时看了不少历史、地理、天文方面的杂书。大学期间的考试,唯一的100分就是“党史”,所以蔡老师的父亲、姑妈、姑父对我来说“如雷贯耳”。关于蔡老师的父亲,中国近代史自有他的定位。抛开与本朝太祖与周公的关系不讲,101年前,他为一个即将诞生的组织起了一个名字,并得到认可。今年7月,是这个组织的100岁生日。据最新统计,目前该组织的成员人数,高达9191.4万人。仅此一项,历史就不会忘记他。

 

由于刘教授身体不好,长期住院,对我的培养绝大多数是由蔡教授完成的。而蔡教授从小学到大学的教育经历都是在苏联完成的,大学毕业后才回国,所以她的教学风格也异于常人。她突出的特点是严格、规范,容不得半点马虎。做她的学生,没挨过训的几乎没有,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也不例外;当众挨训,非常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事情过后,不会对老师产生恨意,主要是因为她对事不对人,好了就表扬,坏了就批评,不管是谁;另一方面,她做到无私无我。她的做法没有私利,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让你尽快达标。无我,可以举个例子。由于我源于外校,在几个地方工作过,体检的手法不标准,也不规范。蔡教授为了让我尽快达到她的标准,几次躺在检查床上当病人,让我练习……。现在不少导师,也是老板,既带学生,也开公司;学生是他们的赚钱工具。蔡教授的教学风格,即严肃、严格,也不乏温情,类似旧社会的师徒关系,也像家庭中两代人的关系,与现在的教授不能同日而语。

 

每逢节假日,刘、蔡两位教授喜欢把弟子们叫到家中聚会。由于两位教授都是老师,到他们家一点也不别扭。这时,两位教授也一改往日的严肃面容,变得和蔼可亲。当时他们的家不大,只有两室半,但大家变忙边聊、边吃边谈,像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我毕业后不久,刘教授就去世了,蔡教授也成了我在武汉的唯一老师。我爱人没调到北京前,每次去武汉,都要去看望恩师,跟她聊聊天。这时的她已经不再是严师,而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以前有些误解,认为她自律得近乎严苛,做得甚至不近人情。以前有一位师兄,从东北给她搞来一些木材,她硬是退了回去。毕业后看她时,买点小礼品,总怕她不给面子,给仍出去。但后来发现,她也会“托关系”、“走后门”,有时也能变通。记得有一次,她就托我关照她在苏联时的林姓朋友(林老的女儿)。在家庭方面,与我们普通百姓也无异。记得一次她经北京出国,不在宾馆住,而是住在她妹妹吉提老师家。吉提老师虽是音乐学院的著名教授,那时在宣武门附近的家也很小。吉提老师也顺便在姐姐学生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展示了她小时候出国演出的照片。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跟大杂院的气氛没有丝毫不同。

 

出国后,一直与老师保持联系。老师比较老派,不喜欢用电脑,一开始手写书信,这几年年事已高,只能电话联系了。记得那天老师说了一句话,让我非常伤感。她说:“下次回来一定来看我,假如我还在的话……”。

 

介绍一个视频,是关于老师非凡而又平凡经历的片子。虽然蔡老师出身于政治世家,但是她平时极少谈政治、历史,更不谈她父辈的家事。片子中的有些内容,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片子的开头,使人想起了当年红极一时的叶大鹰导演的片子“红樱桃”。

 

顺便说一下,片中提到的关于“钩端螺旋体性脑动脉炎的”研究成果,是刘、蔡两位教授的杰作,是他们爱情的象征。这项成果是母校当年唯一的一项卫生部甲级成果。在当前抗新冠疫情背景下,他们当年的奋斗精神仍有现实意义。

 

 

https://youtu.be/oTfE0_yFCOk

 

老师,祝您健康长寿,下次去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