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安澜:庚子时记:小沧桑

作者:东方安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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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沧桑

 

在我家的田脚下,有一个烟囱,那是当年粉丝厂留下的。和烟囱隔着吴家泾河,是老的大队。前几天,有朋友因为疫情,在家憋得太久,要来乡下田里摘菜苋,我领他们到田块,才又看到了烟囱,可河对岸的老大队已变成一片平地,不知谁在上面种了麦苗,绿油油的生机勃勃。

 

说是烟囱,其实只剩下烟囱的座底,烟囱的筒身早已倾倒了。烟囱本来是粉丝厂粉蒸车间的一部分,时间并不久远。大概在八九十年代,那时我已经学木匠了,粉丝厂扩张,在我家田脚处建了一条桥,再建了一大间屋子,烟囱位于屋子的北边位置。而我家的田块,也被大队征用,作了晒粉丝的场地。这些,都不属于我的原始记忆了。

 

我们老的大队,规模很大的。我们上街,一提起是十五大队,响嘭嘭的。规模大的标志之一就是房屋多。粉丝厂是主体,大部分房屋都是粉丝厂的。从我记事起,粉丝厂就存在了,我们整个童年生活就是在粉丝厂里钻来钻去度过的。可以说,熟悉粉丝厂的每一个角落和旮旯。后来去智林寺上初中、出外学木匠,渐渐的大队里去的少了。

 

粉丝厂陪伴我度过了我的童年。放了学,就去粉丝厂的野旮旯里割羊草,或者去粉丝厂的下水道里掏断头粉丝,上了初中以后,还去粉丝厂里找断头电线,剥了铜丝卖零花钱。粉丝厂寄托了我童年生活的大部分情感。七十年代当时也是粉丝厂的黄金岁月。吴家泾的河道里挤满了来装泔水的船只。外来路远的,干脆吃住在船上,要排几天的队才能轮到。泔水是养猪的好饲料。我的一个远亲当时负责放泔水,他的大前门一直抽不完。当时大众普遍抽一毛四的勇士牌,抽上海大前门的起码是大领导,他的伸手牌大前门起码是许昌或青岛的。

 

粉丝厂没落,是在二千年以后。有一次偶尔去老大队,走进去发现五光十色,各色小老板、各种作坊小厂应有尽有,什么做并线的、做耐克鞋的、做小五金的、摇横机的,因为房屋多,场地大,施展得开,对小老板来说很实用,各家都分割了一爿天地,看上去兴旺发达。但这已不是我记忆里的模样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深入大队腹地。看到除了被承租的地方以外,很多地方墙倒屋塌,杂草众生,一片荒凉。

 

人生童年的记忆是无法一键重装的。朋友摘菜苋,我在田脚下傻傻的望着吴家泾,望着对岸已经夷为平地的老大队。突然生发出小小的感伤。时光荏苒,没有不朽,只有速朽。“阿房宫下种瓦砾,兵马俑上见庄稼;秦汉元明不复见,始皇如今安在哉”。短短的小五十年,周围已面目全非。人事、物事几度更替,潜移默化,悄无声息,令人可怕。洪荒漫漫,吴家泾里现在船只的影子也早已绝迹;这个当年人声、机器声一天到晚嘈杂的老大队现在静默在吴家泾和新开河交界的一陬;而我那个大前门抽不完的亲戚,后来做了粉丝厂厂长,在朱镕基时代,被叫到镇里问话,回来后吊死在自家的猪圈里。

 

2020年3月13日